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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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还没醒吗?这都多少天了,老爷心狠也不是这个方法。就算她平时不服管教,能立下这么大功劳也都还清了,还不给药!就昨天让我拿了一碗水给姑娘灌下去,连口饭的没吃!”
  门外突然传来的大声抱怨把叶央吓得一哆嗦,嗓门亮却颤巍巍的,像是个老婆子。终于有了获取信息的机会,叶央屏息听着,幸亏这双耳朵好使,把接下来谈话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有把脆生生的嗓子安慰:“婆婆先别气,知道您心疼。我倒是听说小姐只是吸入浓烟过多,再加上晕倒时后脑磕了个包,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身体却是不要紧的。刚才我还看过,小姐呼吸平稳,睡得香着呢。大小姐虽然性格顽劣,可老爷却不是不疼她的,只嘴上说的凶狠。”听声音,她应该就是说“老爷要饿死她”的那位。
  “就是就是,我看只是吓着了才比平时睡得久一些。小姐为祸乡里,大事却分得清楚,等她醒了记得叫我,我去煮碗汤面端来。先去干活儿了。”
  三个人似乎都是府里的丫鬟婆子——如果这个破地方真的算是府邸。叶央一边听一边琢磨,渐渐有了眉目。
  或许叶央刚刚分析的两种可能性都不对,这具身体的正主儿没掌握什么秘密,也不是丫鬟,而是正经的大小姐。
  又一个但是!
  刚刚的婆子和丫鬟,谈话主体明显是她,但形容叶央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词儿?不服管教、性格顽劣、为祸乡里……等等,为祸乡里?
  这熊孩子是有多熊啊!
  “你胡说什么!这个词能用在姑娘身上吗?下次说话不走脑子,当心我收拾你!”非常心疼叶央的老婆婆决定纠正最后那位丫鬟用词不当的错误,叶央心里拍手叫好。
  只听见形容她“为祸乡里”的丫鬟低低的惊呼一声,接着跑远了,老婆婆又训斥了一句什么,然后门外传来脚步响动的声音。
  有人要进来!
  半个身体几乎拖到地上去偷听的叶央心里一惊,手忙脚乱地爬到床上,捞过枕头,保持脸朝里的趴卧姿势,一动不动装成昏睡未醒。
  “屋里有风?怎么帘子都吹起来了!”叨咕着慢慢迈步,进来的人是那位老婆婆。床边的帷帐略微晃动,床上的人却睡得安稳,她疑惑地看着刚刚被叶央手忙脚乱装睡时碰到的帷帐,又看了一眼关得好好的窗户。
  叶央不敢睁开眼,听见她的脚步声在屋里转了一圈,像是拿什么东西,又停在床边一会儿,发现叶央还睡着,叹口气出去了。
  等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叶央才舒口气睁开一只眼,在搞清楚状况之前她决定就先昏着,省的认不出人露了陷儿。
  老婆婆走的时候把门窗检查了一遍,关得很严实,叶央放心地一翻身爬起来,刚在床上抬起上身,就结实地愣住了。
  一个五六岁大的圆眼睛小女孩,梳着两个圆髻,一只手搭在床边,正歪着脑袋打量她!
  你是谁?
  叶央硬生生咽下了这句脱口而出的疑问,和小女孩面面相觑。
  本来她都想好了,如果醒来后看见中年女人,就哭着喊“娘”,如果看见老年女人,就哭着喊“祖母”,如果是个男的……从丫鬟的语气来看,叶央那个爹估计不怎么待见她,哭就免了,哼哼一声吧。
  没想到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个小孩子。
  女孩朴素的衣服上沾了一些污渍,脸却很干净,白玉豆腐一样嫩,见病号醒来,下巴搁床板上,一只脚在地上碾来碾去,笑嘻嘻的:“叶央。”
  叶央稍微一愣,才点点头,一具身体的两个灵魂名字相同,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她和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字一样,倒更方便了。
  “你终于醒啦,好几天没吃东西,陈婆婆说你要是再不醒,就豁出命去拿药。”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补充。
  还没明白为什么拿个药都得“豁出命去”,叶央先得解决眼前这个小丫头的身份,试探着开口:“妹……妹?”
  圆眼睛女孩子晃来晃去的身体僵住了,表情古怪地盯着她。
  莫非叫错了?
  叶央心里一阵鼓点敲响,不祥的征兆。小姑娘能直接开口叫她的名字,说明不是丫鬟,那就只可能是她的妹妹了。
  难道说不是妹妹,是……弟弟?
  叶央打了个哆嗦,又把女孩子看了两眼,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小。空气沉默下来,她一只手揉着脑袋装成重伤未愈的样子,“你……是谁来着?”
  后脑勺还肿着呢,反正面前是个小孩子,好糊弄得很,叶央一口咬定自己还迷糊着不记得,也不会怎么样,说不定还能从小女孩那儿套点话出来。
  谁料话音刚落,对方的表情更加古怪。
  “你从来都没问过我名字的。”女孩子露出叹息的模样,像个大人似的提醒她,“……我叫叶晴芷,记住啦?”
  ☆、不简单
  叶晴芷嘴里叫着“她醒啦她醒啦”跑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这小女孩和她同姓,应该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叶央把她的名字默念了几遍,暗自记住。心说再也不能装昏了,千万别露出马脚。
  没多久,叶晴芷和一个精瘦干练的灰衣老婆子走了进来,床的位置不是正对大门,所以叶央起初只听见脚步声。
  她听小女孩提过,看见老婆子就自然地叫了一声“陈婆婆”。
  “哎!”显然是叫对了,陈婆婆高兴地应声,脸上皱纹挤得更深,坐在床边抖起被叶央踢到一旁的薄被,给她盖上,“姑娘想吃什么?老婆子这就叫人送来。”
  出现了!非常经典的豪奢一幕!
  估计接着就是丫鬟纷纷端着各种精致食盒在她面前一字排开的景象,叶央激动得一时忘了自己住的这间房连套像样茶具都没有,按下欢呼的心情和肠胃,小声说:“随便做一点吧。”
  陈婆婆点了点头,支使叶晴芷干活:“去叫伙房的人下完面汤,端过来。”
  叶晴芷本来站在旁边充当背景,似乎也被支使惯了,一点头蹬蹬蹬跑远,动作相当利索。
  “婆婆……”叶央目送她离开,决定问一个比较危险但又很重要的问题,“我爹娘呢?”
  “唉!”陈婆婆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拍在大腿上,叶央的小心肝又哆嗦一下,“老爷夫人都在城外呢,前两天把你送回来就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难道说,救她出火场的人,是叶央的亲爹?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叶央的确感觉到有个人拽着胳膊把她扛到肩上,可现在才知道那人是她爹!真是越来越难定义这对父女的关系了,既然要救她,干嘛还放话说饿死她?
  叶央死活想不到合理的解释,再加上后脑勺肿的包又开始疼,干脆暂停思考,看陈婆婆从床头拿过早被丢在一旁的毛巾,用桌上铜盆里的冷水浸湿,拧干后凉冰冰地搭在她后脑上。
  火辣辣的肿痛顿时消了一些,叶央抿唇笑了笑,“麻烦婆婆了。”
  陈婆婆动作一僵,就在叶央疑心自己又说错话的时候,才眯着眼睛感叹:“姑娘真是大了……”
  只是道个谢,就把她激动成那个样子。叶央嘴角一抽,心想这具身体从前的主人,是有多恶劣。
  就在这时,叶晴芷双手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是碗汤面,汤汁在碗中微微晃动,举到叶央跟前。
  叶央赶忙接过,她饿了两天,再不吃点东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不过刚刚说随便做点,厨房还真是随便做的。面条上除了撒了一点不新鲜的葱花以外什么配菜都没有,面汤清的像水。
  听说国宴里的那道开水白菜,是用母鸡肘子火腿等炖的汤,状若清水味道却极鲜美。叶央又尝了一口,果然也不是高汤,只是白开水加盐而已。
  不过一碗面因为饿的厉害,她还是坐起来以最快速度吃了个精光,陈婆婆在旁边帮忙按着毛巾,叶央吃完一抹嘴,陈婆婆扶着她侧躺下,毛巾搭在后脑,收走了碗筷。
  ……好饱!
  幸福地半闭着眼睛,肚子里有了食物脑子也转得快了些,叶央又开始思考自己和这个家的关系。不过很快就不用想了,因为天刚黑的时候,叶央听见外面有丫鬟奔走的声音,说的是:“老爷回来了!”
  可惜等到月至中天,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叶央她爹娘来房里关心可怜女儿的场景。除了陈婆婆送来晚饭,其他人一概没出现,连叶晴芷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院外闹哄哄的直到深夜。
  叶央白天休息太多,晚上却睡不着了,在床上一会儿趴着一会儿侧躺,脑袋里那根突突跳的大筋终于安稳下来,她又翻了个身,初夏的虫鸣声在这个时辰格外惹人注意,不知什么时候,在虫鸣中又多了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屏息听了片刻,叶央确定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坐起来蹬上鞋子慢慢站起来。来到这里后走的第一步有些摇晃,不过动作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碎碎的交谈声顿时清晰起来,借着月光,能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蹲在墙角,凑头说话。
  “听说库支大军已经驻扎在城外百里处了,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被老爷打得回草原放羊去,咱们现在就走,是不是……太心急了?”这把细细弱弱的声音,叶央记得,正是说她为祸乡里的那位。
  另一个丫鬟训斥她,本来洪亮的嗓门硬生生压低,听上去有些怪异:“你倒是想的轻松!库支人足足二十万,可定城里的兵又有几个?刚刚老爷和众将军在书房议事,我借着倒茶偷听了一耳朵,援军至少要八九天才能到定城!你算算,咱们能撑到那时候吗?”
  “可是这几天老爷已经吩咐城里的人分批往东逃难,迟早会轮到府里人的。再说,大小姐拼得一死换库支连退百里,我、我不能对不起她!”
  “逃难已经说明现在危险了,分批分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分到咱们头上!”话里的犹豫被人干净利落地堵回去,压低的洪亮嗓门继续说,“往大了说,大小姐于国有功,应该让皇上感谢她,关你我这两个小丫鬟什么事!再说她现在就在屋里半死不活地躺着,连逃难都没能第一波出去,你要是想效忠,跟她一起死吧,我今晚就逃!”
  “……知道我在屋里躺着,还敢蹲墙根儿下面乱嚼舌根?”
  一个略微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夜里的寂静,乱用成语的小丫鬟一摆手:“这不是我说的!”
  月光下,穿一身白色中衣的叶央缓缓走过来,胡服短衣披在肩头,额头上碎发凌乱,“是我说的。”
  两个丫鬟齐齐打了个哆嗦。
  她们对眼前这位叶家小姐的恶名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明明还不到十岁,就已经褪去普通女孩子娇憨柔软的感觉,腿长腰细,走路时身姿笔挺,打量人时的目光比刀子还锋利。
  叶央嗤笑一声。
  听她们谈话的内容,似乎现在正是动乱的时候,战争一触即发,而驻守此地的一把手正是那个叶央还没见过的爹,这座城池的平民已经在撤离了,她们怕来不及,商量今夜就逃命。
  拼得一死,立功?
  这件事叶央让很在意,忽略掉两个丫鬟吓得发抖的模样,让她们站起来回话,问道:“我睡了两天,有些事记不太清了,把你们知道的一一说出来。对,就是你,你先说。”
  她随手指了一个人。
  丫鬟讲的磕磕巴巴,叶央却不催促,还时不时打断她们梳理听到的内容。渐渐的,一些事情在心里有了轮廓。
  真相往往是令人震惊的。
  这具身体的爹是大祁朝一个官职不小的将军,似乎还有爵位,两个丫鬟说了半天叶央也没听明白,但有一件事弄懂了——她是府里嫡出的大小姐,明珠似的人物。
  叶将军夫妻恩爱,另一个原因是他常年驻守边疆,每天泡在军营里的时间都不够,故而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小妾,人口结构比较简单。
  叶将军半辈子都顶天立地的过来了,可唯一的女儿却很不争气,也可以说,是太争气了。刚满月就抓住了老爹同僚的一缕胡子,宁死不撒手,硬气了一辈子号称“流血不流泪”的李老将军当场在满月酒上疼出了汪汪泪眼,最后是剪了那缕胡须才能回家的,而“小叶央”咧开没牙的嘴笑得很开怀。
  再长大一些,顽劣的个性就全面体现出来了,不是揍张家的小子,就是上刘家的房,整个一目中无人的混世魔王。在西疆这种边陲之地,本就不太讲究女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礼数,叶央她爹一琢磨,最近西疆必有战事,她娘再怎么宠爱这个女儿也不能留下,还是把闺女送回京城,交到老夫人手里好好教导才是正道。
  于是派了一队人把叶央送走,谁料半途就被她逃了,自己骑着马又跑回了这里——正赶上深夜库支围攻定城,十万大军勒马在城门外,准备一举拿下!
  定城兵力尚且不足,守城可以,但库支还有十万大军,一旦全部进攻哪能守住?叶央她爹都准备拼死一战了,不料库支大军的后方竟然冒出熊熊火光,在夜幕下格外明显,竟然是粮草营失火了!
  当然是叶央的功劳。
  她远远发觉前方的异动,知道情况不妙,就趁着攻城时库支人注意力集中在前,自己藏到马肚子下偷偷跑到库支军营的后方,摸到对方存放粮草的地方放了把火。
  也算是天公作美,等到守营的库支士兵发现粮草起火,叫人帮忙时已经来不及了。西疆天干物燥,附近又缺乏水源,想救都救不了!
  而叶央穿越过来的时候,正是另一个“叶央”的放火现场。她毕竟是个孩子,在人高马大的库支士兵中间根本不起眼,没有引起敌人发觉,唯一不好的是被浓烟熏得晕过去磕伤了后脑勺儿,睡了两天。
  ……原来,原来根本不是犯错才要被烧死,而是自己作的。
  叶央听完始末,默默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女啊!”
  ☆、没命享福
  或许那些事是这具身体经历过的,叶央仔细一回想,还能记起不少片段。比如她如何撕下衣摆裹住马蹄,让夜间跑动的声音变得更小,以及猫腰接近库支军帐时心脏都要跃出胸口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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