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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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白灵幡好似腊月冻雪一般铺天盖地,九重帝阙的正红一夜之间撤下,猝不及防的让整个大秦帝国为之一悲,一夜之间,新后大丧,太后病倒,礼部三十多官员锒铛入狱,司礼监、钦天监、禁卫军中近百宫人下落不明,宫闱禁行,皇城戒严,盛世繁华的大秦帝都一片愁云惨淡,便是在最为人心惶惶的宫廷之中,却有人在偷偷的欢呼雀跃。
  西岐影听着侍墨的禀报摇头冷笑,面上的狠厉之色淡去,一双眸子满是欣慰与快意,许是那畅快的感觉太叫人享受,西岐影愣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双眸微眯,口中有几分悠然的道,“本想留他一命,却不想他竟然能为了她做到这样的地步,当真是可怜又可恨,呵,今生做不成夫妻,到底地下做个伴罢!只是可惜秦王竟躲过了这一劫,那样冷情冷性的人,不知道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身葬火海该是哪般感受……”
  变故发生在昨天夜里,可确切的消息却是今日一早才传到了淑妃的面前,新后与雍王齐齐丧与火海尸骨无存,此事无论如何都不可传出,立后大典无故取消,整个宫闱都在戒严,淑妃心神不宁等了一夜,至早间天色将明之时方才能大松一口气端坐在如影宫之中饮茶,微微一顿,西岐影又疑惑的看向侍墨,“不对,分明他是不曾到未央阁的,却怎地又跑了过去?”
  侍墨站在一旁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知,雍王府的下人眼下也被看管起来了。”
  西岐影眯了眯眸子,到底不曾想通,又是一声冷笑,“那就只能怪他自找的!”
  侍墨不敢接此话,又道,“礼部三十多个官员都被连夜送进刑部大牢了!”
  西岐影的唇角便淡淡的勾了起来,“哥哥做事素来稳当。”
  侍墨便不再言语,一张小脸之上倒是没有半分畏惧之色,西岐影淡淡扫了她一眼,抬手便从自己手腕之上褪下了一个玉镯子,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温温道,“这些日子都是靠着你里外递送消息,你做事也是个叫本宫满意的,这镯子是本宫的心头宝你是晓得的,眼下本宫赏与你,稍后你还想要什么,本宫尽数准了你!”
  侍墨面上闪过两分惶然,“娘娘,都是奴婢的分内事,不敢受赏!”
  西岐影摇了摇头,“虽是分内事,可是你做的叫本宫满意,自然要赏你,快收下吧,难不成觉得这镯子入不得你的眼?若是这个你不要,那你随意去库房挑拣几样……”
  听西岐影这样说侍墨哪里还敢再推辞,当即便将那镯子接在了手中,又连声谢赏,西岐影笑开来,“你是自己人,何需这些虚礼,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不知皇上和太后那边是如何的动静,秦王也是厉害的,又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宝华殿那边虽然起了丧仪,可是连个尸骨也没有只怕不好办,眼下各宫的都不准乱走动,外面你盯着点,有什么变故都来回报与本宫,另外且先不要和淮安侯联系,侯爷做事虽然稳当,可难保不出岔子,若是咱们连自保都不能,到时候便没法子救哥哥了,你明白了?”
  侍墨听着这话面上一怔,西岐影见她这般不由继续点拨,“此番之事虽然是咱们一起谋划,可咱们这边却是没几个人经手的,该处置的哥哥必定会处置干净,不出岔子便可,若是当真出了岔子,到时候咱们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这下明白了?”
  侍墨听着此话略有些懵懂的眸子这才现出几分恍然来,心头一凛连忙点头,“奴婢知道了,请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西岐影闻言便轻笑一声,“好好好,本宫别个不信唯独你却是相信的,哥哥说让将手底下的人处置干净,本宫却是一定会保下你的,你明白了?”
  西岐影一问侍墨便是一抖,连忙点头,“奴婢明白了,明白了。”
  见侍墨面色微变,西岐影才一笑道,“好了,去外头盯着点,有什么动静便来告诉本宫。”
  侍墨点点头,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待侍墨走出内殿,西岐影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面上的强压下去的喜意绽出,娇美的面容之上顿时盛满了抑制不住的笑意,冷哼了一声朝窗边走去,远远地看出去,连绵起伏的宫阁之间一片肃杀,飞梁斗拱之上的红绸灯笼亦都被撤了下来,偶能见到雪色的灵幡迎风飞扬,雪色软若云缎,当真将这宫阁衬得愈发春意盎然了,西岐影笑起来,压抑地低笑变作悦耳动听的朗笑,朗笑变作大笑,继而变作了颇为快意的狂笑,呵,想想这几年间,德妃走在第一个,贤妃看破了红尘,眼看着立后的贵妃又尸骨无存,眼下这宫中,岂不是只剩下一个她了,单单只剩下一个她,那栖凤宫除了她还能有谁去住呢……
  天色渐渐地大亮,日头亦一点点的爬升,西岐影心中虽然还有几分担忧,一颗心却到底是放了下来,不由倚在贵妃榻上小憩养神,眼看着到了午时,侍墨从外头走了进来,西岐影连忙坐起身,口中问,“如何?外头有些什么动静?”
  侍墨福身一礼,恭敬道,“娘娘,听说皇城之中戒严了,太后病重,眼下秦王和皇上都在太后那处呢,适才八殿下也着急着想要进宫,只是宫门封锁了,八殿下不曾进的来,别的倒是没什么了,还有好些宫人在太液湖打捞呢。”
  西岐影顿时眸光大亮,冷笑一声,“不是说那大船都被烧没了吗,那太液湖里历朝历代不知葬了多少冤魂,眼下又多了两个,哈,真是不错,这次游湖也是礼部想出来的,却是没办好事,本来嘛,焰火这种东西也实在危险,偏生就让贵妃遇上了。”
  侍墨垂眸站在一旁不敢接话,西岐影便又挥了挥手,“继续去瞧着,看看此番罪责如何论断?哥哥做事应当是查不出什么的,那便是礼部的事了。”
  侍墨点点头,转身而走,西岐影兴味的倚在榻边,面上的笑意愈发松快可人了些,太后既然病重,她本该早先过去请安,自家的姐姐出了事,她也该去表示一下慰问,可委实是昭武帝下了令不许各处的妃嫔离宫,这可就怪不了她了,呵……
  因是心底松活,淑妃便心情愉悦的待在自己的内殿之中,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暗下去,侍墨再次出现在了内殿之中,淑妃已经没有早间那般心急,只淡淡的看她一眼问道,“应当没出什么岔子罢?太后那边如何了?皇上眼下在何处?”
  侍墨福礼,口中道,“一切如常,太液湖那边还是戒备森严,太后那里的病情已稳定下来,皇上下午去了一趟御书房,眼下又道寿康宫了,秦王下午去宝华殿吩咐了一下贵妃娘娘的丧仪,眼下也在太后那处等着的,明日的早朝又罢了。”
  淑妃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意,朝外看一眼,帝宫已经被夜色笼罩,却是一片漆黑平静,要知道今夜乃是西岐茹的立后大典呢,她早就知道她没这个命!
  “好,本宫知道了,礼部的人是如何处置的?”
  西岐影慢声答一句,侍墨便道,“几个主要负责此番大典的都被送进去了,倒是还未定下个章程,侯爷适才派人来送了消息,因为宫门都是紧闭着的奴婢便不曾叫人进来,侯爷说一切都办妥了,只管让娘娘放心便是,八殿下今日去了忠勇军,没出任何岔子。”
  西岐影勾唇点头,“你做的很好,眼下不要惹人注意。”
  侍墨点点头,西岐影这才打了个哈欠起身来,“好了,这么看来外面是没事了,昨夜等了一夜,今日也没安生,眼下委实是有些熬不住了,本宫先歇下,你夜里警醒着些,若是有事便叫醒我,叫两个人来侍候本宫沐浴罢……”
  侍墨应一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因是昨夜熬了一晚,西岐影也得上心力憔悴,沐浴之后躺在榻上,没过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侍墨点了两个小丫头在外头守夜,自己则退了出去,夜色静宁,高柜之上的香炉中凝神香袅袅而升,重纱掩映,夜色渐深,安安静静睡着的西岐影却忽然眉头紧紧地一皱。
  梦里是一片虚无的白,好似行走于茫茫无边的雾霭,西岐影穿着临睡之时的袍子茫然的走着,只觉心慌万分,“砰”的一声,西岐影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什么上,抬手一触,当即抓到了一截袖袍,心底一动,西岐影赫然抬头,恰好就对上一双墨蓝色的双眸,这双眸子含着沉怒,立刻下的她倒吸一口凉气,连着后退两步,那双眸子却锲而不舍的追了出来,嬴麒眸光的狠厉的看着他,素来云淡风轻的人面上竟也会有这样骇人疯魔的表情!
  “为何害死她!你为何害死她!”
  “你不配做皇后!你这个只会爬上别人床的贱人!”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她偿命!”
  一双白骨做成的利爪直直朝她伸了过来,西岐影尖叫着急退,一边退口中一边大叫起来,“来人,救驾!救驾!来人!凭什么只有她才能做皇后,呵,你为她操心这样久,还不是只能看着她为别人生儿子,嬴麒,你才是天下最大的可怜虫!”
  西岐影后退的速度远远没有嬴麒朝她伸手的速度来得快,眼看着那双手就要靠近自己,西岐影更是惊吓的花容失色,“嬴麒,我不想杀了你,我不想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
  那双手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慢上半分,就在西岐影以为自己此番必死无疑之时那手却在碰到自己的刹那消失了,西岐影整个人一愣,当即恍恍惚惚的反应过来这是那样的情景,是梦,她是在做梦,这么一想,西岐影紧绷的神经当即便放松了,然而一口气还未呼出,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凉风,西岐影陡然转身,赫然便看到一身凤袍霞帔的西岐茹,她的姐姐,这个从小就比她处处优秀的姐姐,此刻正穿着那立后的之时才能穿的正红色礼服站在她身后,西岐影心头一凛赶忙后退,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梦中,心头一笑,便不再害怕!
  西岐茹是她谋划弄死的,她心有不甘也是应该,她早就料到她的鬼魂会回来找她,西岐影无意识的勾了勾唇,对面的西岐茹看着她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怨恨,反是对着她悠然一笑,仍是如同往常那般雍容华贵的道,“妹妹,你做不成皇后的。”
  西岐影一愣,心底的怒意再度止不住的涌了上来,西岐茹看着她气恼笑意却更为轻松愉快,眸光一转道,“你天生就做不得皇后,你忘记了吗,小时候有大师为你算过命,说你这一辈子最好不要入宫廷,否则便会众叛亲离丢了性命,你忘记了吗?”
  西岐影双眸大睁,脑海之中顿时冒出了这件几乎快被她遗忘的陈年往事,一颗心忽然被揪住,连呼吸都紧张起来,可她却说不了话,只能听别人说,偏生自己怎么挣扎都出不了这个梦,万般焦急之时,西岐茹却又笑了开,“妹妹,明明不该做的你偏偏做了,这么多年你明里暗里做了这样多的事我都对你网开一面,眼下却是忍不得你了,妹妹,你信不信你会落得个众叛亲离丢了性命的下场?那个栖凤宫,这辈子必定与你无缘!”
  西岐影一双眸子怒火汹汹,然而看着她的表情西岐茹却更为讽刺的摇了摇头,“世上的人啊,总是过贪,你能得今日之位本该安分守己,眼下却非要争那栖凤宫的位子,雍王为你所害,八殿下也为你所害,如今他们的痛苦都因你而生,你说,你要如何才能还了这些孽债呢?依我看,不如就依了为你算命的那位大师之语,用你的性命来还罢……”
  西岐茹说着便朝她靠过来,涂着大红色丹寇的指甲一点点的变长,眼看着就朝她面上抓了过来,即便知道这是梦西岐影的心也陡然紧张了起来,更可怕的是她发现那鲜艳的红指甲即便贴上了她的脖颈也不曾消失,脖颈之上一阵剧痛,西岐影又惊又惧的大叫了出来!
  周身一颤,西岐影满头大汗的睁开了眸子,眼前却又是樱草色的帐顶,稍稍一愣,那双惊惧之色尚未消退的眸子当即一点点的回过神来,回过神才发现她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开始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西岐影苦笑一瞬松了口气,看了看自己新涂好的指甲心底却仍是一阵后怕,耳边无声无息,却能看出外头已经天色大亮艳阳高挂,想到这一夜侍墨都没有来打扰她,西岐影心底不由得一阵松然,看样子事情必定是办妥了!
  心底一松,她便不急着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倒也不疼了,西岐影勾了唇,尽情的享受着难嘚的晨光,梦中贵妃和雍王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西岐影冷笑一声对梦中的两人嗤之以鼻,正盘算着要不要等以后找个机会找个法师来做一场法事,床帏忽然被一把拉了开,西岐影吓的一跳,转头看去却是侍墨的脸,侍墨见她醒来唇角一扬,看着她道,“娘娘,皇上派全福公公来传旨了,您快点去接旨吧,快点快点……”
  侍墨说着便要来拉她,西岐影看着侍墨面上的喜庆之色当即眸光一亮,顺着侍墨的手便起了身,两人脚步匆匆的赶了出去,走到内室入口的时候西岐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可这股子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当即不做她想的走到了外殿!
  外殿果然有全福带着几个小黄门等着,全福一看到她面上便戴上了讨好的笑意,那副谄媚的模样立刻让西岐影心头猛地一跳,这位只对皇帝和太后献媚的大太监在面对她们这些妃嫔之时从来只是恭敬不讨好的,此刻他既然有这样的表情,岂不是说……
  眸光一亮,西岐影的唇不自觉的扬了起来,这边厢全福已经点头哈腰的笑道,“淑妃娘娘,奴才这里有皇上给您的圣旨呢,请您接旨罢!”
  西岐影点了点头,当即领着一众宫婢跪在了地上,全福又笑着看了她一眼,这才将圣旨徐徐的打了开,口中尖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岐氏淑妃入宫二十三载,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兹仰承皇太后慈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诚孝以奉重闱,恭俭以先嫔御。敬襄宗祀,弘开奕叶之祥。益赞朕躬,茂著雍和之治。钦哉。”
  徐徐的一串儿旨意落定,西岐影尚未笑出来,她身后的宫人们早就低呼皇后千岁,虽然料到了今日的圣旨必定是极佳的旨意,可西岐影真正的听完这道圣旨之后却还是冷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立后的圣旨她日盼夜盼,今日终于来了,她倒是有些无措,深吸口气,西岐影尽量克制住喜悦的端庄应礼,“臣妾领旨,谢皇太后皇上隆恩!”
  轻飘飘的圣旨被全福放在了自己手中,西岐影眸光锃亮的看着那圣旨,只觉得连呼吸都要远去,侍墨在一旁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这边厢全福已经拱手拜道,“恭喜淑妃娘娘,不,恭喜皇后娘娘,圣旨已经送到,小人先行退下,告辞。”
  全福说完便利落的转身而走,西岐影一愣回过神来,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打赏,更遗憾没能问清楚这个立后大典何时举行,心中一时又想,眼下是西岐茹的新丧,只怕不好提起此事,这么一想她便作罢,转身看了一眼这殿中黑压压的宫人们,大手一挥道出个“赏”字,一众人等见此连忙跪地行大礼,口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西岐影笑意一盛,努力克制着心中的喜悦朝内室而去,侍墨跟在她身边,刚走入内室她便是忍不住的一声低笑,而后急急的拉住侍墨吩咐,“快,快去召八殿下入宫来,快点,他成嫡——”
  一个“子”字尚未道出口,西岐影忽然满面惊骇的看向了侍墨身后,眼下两人所站之处乃是西岐影素日里所用的穿衣镜之前,她这么一转身恰巧能看到穿衣镜之中的自己,却见此刻的她竟然是穿着那件临睡的薄纱睡袍出去接的圣旨,几近透明的睡袍轻轻地拢在她身上,铜镜之中的腰胸乳珠皆是看得分明,西岐影周身入坠冰窖般的生出彻骨寒意,羞耻感猛地漫上,适才走出内室所生的异样再度浮出,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盎然的侍墨,她忽然奇怪侍墨为何不提醒她,而适才走出外殿,那一众宫人和全福看着她这般模样为何没有一点异样,想来想去,西岐影脑海之中陡然蹦出个可怕的念想……
  神识先一步做出清明的判断,西岐影浑身冰冷的睁开眼,一张满头大汗的脸顿时煞白,只会恍恍惚惚的看着头顶的浅黛色帐顶,她的床帐早就换成了浅黛色,伸出手一看,她的指甲早前断过一个,这几日也不曾涂过丹寇,再转头,外头的天色阴沉沉的辨不出时辰哪里有什么艳阳高挂,侍墨不可能悄无声息出现,她亦不可能着睡袍出去接旨,全福亦不会那般讨好与她,是梦,是梦,她竟然做了个梦中梦,还是个破绽百出的梦中梦。
  这叫她心中欢喜难以自已的场景只是她想象出来的梦,日有所思,夜里才会有所梦,西岐影浑身瘫软在床,死尸一般的充满了失望的颓唐,一切都因为她的心太切太执,竟然信了那梦中的感觉为真,这梦里梦外一落千丈的对比,竟让她觉得自己万分凄凉惨淡!
  一颗心实沉沉的落到了谷地,躺了片刻,西岐影心中忽又一震!她既然能睡到了现在,说明这一夜的确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再者说那西岐茹和雍王已经死了,这本就是她的成功,她何需为了一个梦在此自怨自艾呢,这么一想,西岐影的眸子便轻轻眯了起来,唇角微扬,面上的凄惶一扫而空,掀开床帏朝外一喊,“侍墨——”
  脚步声响起,走到窗前的却不是侍墨,乃是个寻常伺候的小宫女,恭敬的道,“娘娘,侍墨姐姐早间出去了,眼下还未回来,娘娘是要起身吗?”
  眉头一挑,西岐影当即便有些不虞,随即反应过来侍墨只怕是为自己探听消息去了,这才唇角一扬满意的撑起了身子,“侍候本宫更衣洗漱吧,眼下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娘娘。”
  小宫女一边上前侍候一边回道,西岐影便又问,“侍墨出去的时候说什么没有?宫中的戒严取消了没有?贵妃娘娘的丧事完成的怎么样了?”
  小宫女倒是面不改色,道,“侍墨姐姐走的时候没说什么,宫中的戒严还未取消呢,奴婢不曾出宫,也不知贵妃娘娘的丧事如何了,娘娘恕罪。”
  西岐影一叹,本也没想从这个小丫头口中听到什么,闻言倒也不意外,想了想便没说什么,待洗漱更衣之后便传来了早膳,用过早膳之后却还是不见侍墨回来,西岐影蹙了蹙眉头,正打算找个人出去找一找侍墨,却有另一个小宫婢跑进来喊道,“娘娘,全福公公来了,请娘娘出去接旨呢!人在外殿,娘娘快些呀!”
  这宫婢年纪尚轻,看到是宣旨的便极为兴奋,西岐影瞧见她这兴奋的模样心头顿时一震,梦中的场景再现,她竟然有些恍惚怔愣之感,却因为适才的颓唐之感有些疑惑,那小宫婢见她愣神连忙又道,“娘娘快点啊,全福公公要等着急了!司礼监的人也跟着呢!”
  一听说司礼监的人也跟着西岐影的双眸顿亮,赶忙站起来便走到了一旁的铜镜之前规整自己,梦里头袒胸露乳的模样与她而言还是阴影,因此她将自己好生收拾了一番才朝外殿走去,若是有旁的事,便必定不会带着司礼监的人,司礼监掌管宫中礼乐器物并着所有的节庆大典,这个时候全福和司礼监的人一起来,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坏事!
  西岐影的心简直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激动之情汹涌澎湃而出,她生生的掐着自己的掌心才将那激动克制了下去,待走出殿外,赫然是和梦中一模一样的场景,全福拿着圣旨站在殿中,身后跟着四五个小黄门,殿外倒是站了许多人的样子,却是司礼监的,西岐影确定了一番,连开口的声音都带着不可自抑的兴奋,“公公今日来是为了?”
  全福朝淑妃躬身做礼,而后便只是一笑,“娘娘请接旨罢。”
  常年跟在昭武帝身边,全福早就练就了一身不显山露水的本事,这一副寻常的面容在此刻满心期待的西岐影眼中却有些意味深长,西岐影看着这般“意味深长”的全福眸光微亮,浅笑着带着身后四五人盈盈下拜,全福扫了她一眼,缓缓地将手中的圣旨展了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岐氏淑妃入宫二十三载……”
  听着这一模一样的开头,西岐影情不自禁攥紧了手中衣袖,笑意更是忍不住的扩大,全福略有些尖利的语声尚在继续,却是道,“不详世族,性妒藏奸,恶知礼法,吝煞人情,罪无可恕,兹承上天有好生之德,罢黜妃位,充入掖庭,钦哉。”
  梦中一长串的溢美之词眼下只堪堪几句便念完,委实让西岐影呆愣了住,那话中的意思更一时叫她摸不找头脑,何为不详世族,何为性妒藏奸,又是怎地不知礼法,又是怎地吝煞人情,最后,又是怎么罪无可恕了呢,西岐影浑身开始打颤,一张脸煞白,这圣旨,这圣旨必定不是皇上之意,什么叫罢黜妃位充入掖庭?!掖庭乃是冷宫!乃是有罪的妃子去的地方!不应该!她不应该去掖庭,她要去的是栖凤宫,是栖凤宫啊!
  一直垂着眸子浑身颤抖的西岐影忽然猛地站了起来,绕过全福就要往外跑,然而还未走出几步站在全福身后的那几个小黄门便走了上来,一个个看起来瘦弱不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手上的力道却极大,三两下便将她按倒在了地上,西岐影砰的一声重新跪倒,双臂被反绞在身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以如此狼狈的姿势仰着头,目光怨毒的看向了仍旧是一副淡笑的全福,“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皇上的旨意,本宫要见皇上,要见皇上!”
  “凭什么!凭什么说本宫罪不可赦!本宫要见皇上!”
  “这个旨意本宫不接!不接!”
  “叫八殿下进宫来!叫淮安侯进宫来!本宫有冤!本宫有冤!”
  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还渗人,殿中跪着的小宫女们早就下趴在了地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殿外头却是没有半分声响,西岐影满是不甘不服的等着全福,全福却是等她大吼的吼不动了之后才淡笑着开口,“西岐氏,皇上早料到你会如此,不过眼下皇上在太后身边服侍,是不会见你的,你要见的淮安侯一家已入了天牢,你要见的八殿下正在去天牢的路上,天牢不留皇族女眷,因而你只能入掖庭,你若说你冤枉,那好,太后娘娘让咱家问你一句,西岐驰胆大包天谋害新后,此是不是不详世族,你外表温顺,此番却与令兄狼狈为奸断了亲姐姐的性命,此是不是性妒藏奸恶知礼法吝煞人情,谋害新后和雍王,难道不是罪无可恕?这一条一款,皆是皇后娘娘和皇上为你所定,你若不服,便是欺君罔上藐视太后,太后娘娘要咱家再问你一句,对着罢黜的圣旨,你服还是不服?”
  正在剧烈挣扎的西岐影忽然就失了力气,这服不服一问她不敢轻易回答,愣了一愣才抬起头来,笑着道,“这件事本宫毫不知晓,哥哥入了天牢?是哥哥害了贵妃?呵,本宫与此事好不知情,怎地要来拿本宫,皇上没有时间见本宫?那好,本宫可以等……”
  这语气已不是在嘶吼,却是强扯出笑意微微发着颤,全福见状又是一笑,“看来你仍然不死心,你说和你没关系,可有个人却说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你指使……”
  西岐影陡然抬起头来,全福稍稍往一旁让开半分,西岐影赫然便瞧见一道身着青衣的身影闪了出来,看清来人,西岐影一双目呲欲裂的超前猛地一扑,“侍墨!竟然是你……你这个下作的东西!悖上叛主,枉本宫留你一条性命!啊——”
  西岐影再看到侍墨好生站在一旁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大势已去,怒火攻心之下只想拼了命的朝侍墨扑去了结了她的性命,然而身后四五个小黄门站着,可一点都不是吃素的,她扑的越狠,只能叫身后几人更加的折磨与她,没多时浑身上下便被按的受了伤,高耸入云的发髻亦是被她自己弄散了下来,适才打理过的妆容亦是因为冷汗的挣扎而变得狼狈不堪,全福看着这样的西岐影摇了摇头,转头便看向外头的侍墨,口中道,“你不是说西岐氏的宫库里头藏有害新后的罪证?哪些东西是宫中的哪些东西是不对的司礼监的人最清楚,带着司礼监的去看吧,看好了来报,看在你立功的份上,太后娘娘或许会饶你一命。”
  侍墨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是,看都不曾看西岐影一眼的转身走了出去,西岐影一双眸子恨得通红,看着侍墨的背影恨不能冲上去将其撕吞入腹,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侍墨的身影消失,一抬头,全福微微蹙眉的看着她,口中道,“太后之话还未答。”
  西岐影猛地狭眸,平日里娇柔惯了的她此刻虽然惊怒交加却竟然不曾落眼泪,狠狠的看了全福良久才惨淡一笑,“服了又怎样,不服又怎样?”
  全福便不再问,摇摇头看向她身后几人,“把她带到掖庭去!不懂规矩就叫掖庭的吴嬷嬷好好教一教,却是要留下性命等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指示。”
  几个小黄门齐齐应一声是,提溜着淑妃便朝外走,淑妃好似货物一般的被人拖了出去,眼看着要走下这殿前台阶了淑妃忽然恍然大悟的回过了神来,拧着身子看向全福,撕心裂肺的道,“不要关八殿下,不要关他,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告诉皇上,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认,我都认了,不要关八殿下……和他无关啊……”
  小黄门们没有因她之语停下脚步,淑妃身量纤细,没几下便被押送着出了宫门,连带着那凄厉的声音也被挡了住,全福虽然见惯了帝宫兴荣,此刻还是忍不住的一叹,转头扫了一眼这宫殿内外要被吓哭了的宫人们,摇摇头带着人走了出去,走出几步却又看到手中的圣旨尚在,不由又是一叹,转手将圣旨交给身边一人道,“去交给西岐氏……”
  全福带着几人从如影宫门口走出去,正准备右转朝寿康宫去复命,身后却又传来嘶喊之声,全福回过身去,却见那几个小黄门押着淑妃还不曾走远,淑妃大抵是看到他走了出来,因此依旧拧着身子大喊着“八殿下是无辜的”之语,衣衫被提溜的凌乱不堪,墨发亦是胡乱的劈头盖脸洒下来,话语一声比一声凄厉,倒是和经常路过掖庭之时听到里头传出的声音无两样,曾经娇柔美丽极得皇帝疼爱的淑妃娘娘,这片刻之间几乎和疯妃同样,宫道之上来回的宫人们都停下了脚步,看着淑妃这模样起初还有些不解,待看到小黄门押着她前去的方向之时都豁然开朗,不多时便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全福一双眸子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不由得又是一叹,眸光一转却瞧见这宫墙四处挂着的雪白缟素,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与他亲近些,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也跟着一叹,口中低声道,“昨天还是高高在上的人啊,现在入了掖庭,有罪受了。”
  全福闻言回过神来,摇头一笑,“宫中可没有永远高高在上的人。”
  话音落定便转身朝寿康宫而去,触目是刺目的雪白,全福一边走一边又低不可闻的轻喃一句,“便是那个位子上的人不也是吗……”
  ------题外话------
  嘿嘿,梦中梦~有没有以为是真的然后被吓一跳的呀?
  多谢今天萌萌、小茉莉、猪猪、中意妞儿、曼曼和笨笨送错时间的阿枝的钻石~你们太给力啦~上月的感谢榜有些多我偷懒就不放啦~每一份礼物都是大家滴心意~步步拜谢并且不敢辜负。
  ☆、117 侍奉,夜至掖庭!
  时辰不早,因为阴霾密布的关系天色看起来仍是阴沉灰暗的,八皇子府的寝殿之中,正是一片酒气熏天,内外相隔的帷帐被利器刺破,满地的酒壶酒盏并着碎瓷片,间或,三两点刺目的红艳点缀其上,从帷帐之处往里走,又能看到被撕破一地的衣袍,女子的青色衣衫并着藕荷色内衫小衣早已看不出原装,浅色的衣物之上间或又沾着几点殷红,看起来触目惊心,一片凌乱之间唯有一件男子的月白锦袍还算完好,可或许是主人太过急切,衣襟处还是被撕破了一块,一路至最里间靠着墙的床榻,男子的银靴并着女子的云履胡乱的歪倒一旁,而那鸦青色的床帏此刻垂着,一片静谧而安静——
  某一刻,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窣声,那声响极其轻微,可以想见动作的人是如何的小心翼翼,一瞬之后,一截纤细的藕臂将那鸦青色的帷帐挑了开,洁白的手臂本是白瓷般的细腻,眼下却满布着青紫红肿的痕迹,似有有一只大手要将这手臂捏断一般,床帏又起一些,顿时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十四五岁的年纪,算不得惊艳貌美,可那双琥珀色的浅瞳却给人十分干净透彻之感,似懵懂无邪的邻家女孩,叫人看着十分舒服自在,可是此刻,这女孩的双唇红肿且有破损,一双眸子似乎因为哭的太多而发红,眼下一片青影,足见其近来睡得并不好,面色有些苍白,眉目之间笼着一层惊畏,像一个随时都能被惊吓到的小兽。
  女子极其小心翼翼的从床榻之上滑了下来,周身不着寸缕,极长极黑极软的墨发柔顺的从肩头洒了下来,屋子里并无旁人,女子却仍然不习惯似得拨了拨头发将自己的身子遮了一片,虽然借着头发将自己遮了大片,可还是挡不住浑身上下都和那手臂一般的痕迹满布,双脚落地之时腿根在发颤,女子咬紧了唇瓣才没发出声来,许是因为疼痛太过,走一步眼底的水汽便多一分,叫人瞧着愈发可怜而柔弱,先穿上云履,再一步步的捡起自己破碎的衣衫胡乱的罩在自己身上,回头望了一望,床帏仍是垂着的。
  女子长长的松出口气,脚步虚浮的朝门口走,身子在发寒,好似后面有什么蠢蠢欲动即将扑上来的洪水猛兽,女子咬着牙,小心翼翼的将手落在了门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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