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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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绿嚼着核桃,眼圈哭得肿了,沈寒香又叫三两给她敷眼睛。把叫带来的两吊钱分给香红、柳绿,底下的丫头子们随意赏了一把,起来一拍裙子:“搅了你们今晚上发财的局,赔个不是。”
  香红忙道受不起云云。
  出来又散给那五个让沈柳德给的汉子酒钱,正散钱,沈柳德从外头回来了,一身的酒,竟认不清人,把个叫马三的大汉抱在怀里捧着脸,吟诗作对起来。
  马三直叫“少爷中邪了”!又不敢挣,他那一下,沈柳德必定要栽到地上去。
  此时院门底下挑出盏白灯笼,咳嗽声传来,枫娷白着张脸站在那儿,叫丫鬟接去灯笼,把沈柳德扶住。
  二人俱是摇摇晃晃。
  沈寒香知没自己事了,便叫着三两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登山
  次日一早,沈蓉妍便来叫沈寒香,沈寒香方才起来,一身淡黄的中衣挂在身上,露出白得全无血色的脖子,锁骨突出,没什么肉。
  沈蓉妍进屋来一瞧,忙叫三两拿小袄来,又叫下人找衣裙出来,翻来覆去竟找不见颜色俏丽些的。沈蓉妍朝自己带来的个婆子吩咐两句,便将沈寒香拥着,轻拍了拍她的脸,沈寒香这才回神。
  “怎么睡得迷了?”沈蓉妍担忧道,“今儿要陪老祖宗出去逛,三妹妹受得住么?”
  沈寒香这才想起,清明之后梦溪有条名为“通天”的大道,两旁尽是道观,通街灯火通明七七四十九日方灭,九百九十九级天阶,顶上一座拜天观,相传在那儿点燃孔明灯,将心愿写上,便能上达天听,若遇有缘,便是怨偶神仙也会成全为神仙眷侣。
  每年清明前后,梦溪远近少男少女皆要登山,一来通筋活络,二来许个心愿,男的抱得美娇娘,女的嫁得如意郎。
  婆子进来,手头一个盘儿,里盛放着沈蓉妍的衣裳。
  “这两件儿你看哪个入得你的眼,都是年前老祖宗让做的,我没怎么穿。我瞧着你身量与我差不离,又见你穿的那些也太缟素,今儿大好的日子,太素净回头叫老太太看见,搅了她的兴头,回来不舒服。你看,是这件水红的,或是葱绿,那一色合你心意?”沈蓉妍拿起两件外穿的褂子在沈寒香身上比了比,将葱绿的放回去,拾起沈寒香腮边沾着的一缕发丝,笑道:“我看这两个都不好,倒是想起来还有件银红色的。于妈,这两件拿回去,将银红那件拿来,底下的裙子也拿一条来,松花色金银线绣捕鹿图那条就很好。赶紧拿去。”
  那于妈朝外走了两步,又被沈蓉妍叫住,吩咐她回来时看看沈母早饭吃得怎么样了。
  沈寒香闻听“老太太”,连听说两遍,这才彻底醒神,诧道:“祖母已在吃早了?”
  沈蓉妍一愣,旋即想到沈寒香定怕赶不上了要挨骂,将褂子在手上叠了两叠,摸摸沈寒香的眉毛,笑道:“老太太用饭的时辰长,咱们收拾咱们的,总归要把你收拾出来去见老太太,她才高兴的。忙咱们的就是。”
  不片刻于妈转回来,捧着沈蓉妍的银红狐腋褂并马面裙,沈蓉妍笑拿来亲手替沈寒香穿上。正系裙,于妈拿来一顶红色垂蓝缨的帽子,道:“老太太叫拿来的,给三姑娘,让二姑娘给三姑娘仔细打扮,定要体体面面的。奴才瞧这帽子很好,便问老太太拿了来,老太太一看,也说这么穿一身鲜亮,任谁见了咱们三姑娘这模样打扮,能不心动才是遇了怪了。”
  沈蓉妍忙止住她,瞧沈寒香正在镜前仔细瞧马面裙,朝于妈略摇了摇手。
  于妈这便住口,去门口等着她们收拾。
  给沈寒香穿戴完毕,沈蓉妍瞅着她脸色苍白,没什么血气,索性将胭脂在手心里揉开,亲自给沈寒香按上脸腮,细细揉开,二人离得近,沈寒香嗅着沈蓉妍领里一股甜香,闭目深嗅,遂问:“二姐这用的什么,香得很。”
  沈蓉妍自嗅了嗅身上,恍然道:“我当什么要紧的,妹妹鼻子太灵,前儿老太太那儿拿的什么露,名字我也不记得了,妹妹喜欢,回头我给你拿来。”
  沈寒香略一点头,镜子里好一个光彩夺目的年轻姑娘,沈蓉妍专挑着明艳动人的颜色搭,施了胭脂,抹完脸又涂唇,正衬得沈寒香从未有过的动人。
  收拾完,沈蓉妍先带沈寒香去见沈母,那时沈母还未用完膳,叫人在屋里支了张小桌,让她们吃早。
  一个婆子在旁伺候沈母喝粥,沈母微眯着眼,打量沈寒香,吃完早,粗茶漱口,就着清晨初阳打量沈寒香,良久方点头道:“是妍儿这个手艺好,香丫头身量与你也差不多,这狐腋褂穿在她身上,倒比穿在你身上还配。”
  沈蓉妍一面吹碗底的粥,一面笑得眉眼弯弯,“谁说不是呢?老祖宗见了三妹,成日便道过去是白疼的我,要早见过三妹,怕就不要我服侍的了。如今我是讨人嫌的,左不过没几日我嫁了,老祖宗干脆把三妹留在身边算完,也不必记挂我的去处。我便算积了功德。”
  沈母恨不能伸手去撕沈蓉妍的嘴,笑起来,拍底下婆子道:“这算见识咱们家二姑娘的厉害了,那日你未来婆婆在这儿说话,怎就不见你这么说话,也该让她见识见识你,看她还敢不敢来讨你。”
  沈蓉妍忙放下碗,嗔道:“同老祖宗玩笑几句罢了,这不是笑了?”
  她侧脸微红,沈寒香瞧着,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嫁过去的是沈蓉妍,如今看来沈蓉妍既会说话,又会周全,说不得李珺能得一段好姻缘。前世冤债,一时之间竟如梦一场,她倒是不知道,到底眼前这个场景是梦,抑或从前那个连管教下人都不敢的沈寒香才是梦。一时间只顾着吃饭,话也不曾说一句。
  及至马车行到山门下,停在“通天”匾额前,沈蓉妍先钻出车去扶老太太下车,三两搬出小脚凳,扶沈寒香下车。
  抬头望去,一眼竟望不见头。一条长梯直登上天际,深入云端,于云雾缭绕中悄没了踪迹。
  沈家仆妇六人,婆子四人,丫鬟二人,丫头子二人,簇着沈老太太上山。那时太阳刚出不久,万丈金光扑面而来,令人面如金尊佛首。沈母没走几步便说累了,叫人服侍着在山脚道观中歇息,进门前拉着沈寒香的手,嘱咐道:“从前你爹没在梦溪安家,不必拜这处山神地公,现既不四处奔波,我这儿二十两,权充作拜天观点灯钱,你带上山去,点三盏灯。”
  沈寒香愣了愣,请示道:“孙女当许什么愿?”
  沈母朝众婆子笑道:“这傻丫头,竟来问我她要许什么愿。既问了我,头一个愿我便说了,愿你父差事长长久久,来日平步青云,咱们全族都跟着沾光,算为沈家立下的功绩。后两个就由得你想去,求神贵在心诚,倒不能太贪心,否则神就不灵了。”
  沈母留下一干人照顾,沈蓉妍打小服侍沈母,最是个离不得身的。便只得一个丫鬟,三两陪着沈寒香上山。
  那九百九十九级阶未行到一半,沈寒香便倚着栏杆,三两上来替她擦汗,旁边一挂瀑布,扑面而来的清润水雾叫她心怀舒畅,放眼望山下,只见沈母歇脚的那间道观已几乎看不清了。
  “三两,你看,那莲花观,像不像个装胭脂的小匣子?”沈寒香指山下问。
  “姐儿快别旷了,老太太还等咱们下去呢。”三两谨小慎微,深知沈母的厉害,扶着沈寒香走上两步。
  沈寒香不耐烦她扶着,丢开三两的手,快步朝上跑去,拼着一口气,上山途中歇脚的人越来越多,个个脸孔或红或白,一径都在喘气,见后头倏然跟上来个人,像个活泼泼的猴儿一溜烟爬上坡去,一时又是羡慕又是气愤。
  山顶地势开阔,遥遥便望见一座道观,沈寒香既已听沈蓉妍提及,知那是拜天观,正打算卯足一口劲爬上去,却忽想起那二十两银子还在三两手里,那一鼓作气的兴头登时全泄了,只得倚在一边等三两上来。
  正等人时,侧旁传来声叫——
  “这不是沈家的三姐儿么?咱们又见面了。”
  那人笑笑迎上来,正是陈川,沈寒香认了出来,却扭头懒怠理他。这陈川自冯氏结案之后,像个打发不去的自来熟,一与沈寒香遇上,便要借机说上几句话。
  “今儿天气不错,你也来求孔明灯么?前头便是拜天观,再走几步便到了,在这儿歇下去,怕要两脚重比千斤,再迈不开步了。”
  沈寒香闻此言,动了动脚,果觉小腿酸胀,似真有点迈不开,拧眉道:“点灯的钱在丫鬟那儿,得等她上来才能再走。”
  山道上半点窥不见三两的身影,早在沈寒香卯足劲朝山上奔时,那丫头便几次休息,越休息越觉登山吃力,索性歇得越来越久,这会早不知在何处。
  陈川想了想,朝山下望去,又问沈寒香:“带的是年前跟着你那个?”
  过年时陈川到沈家送过一次年礼,沈寒香略一思忖,犹豫着点了点头。
  “等着。”
  一眨眼陈川便没了踪迹,他三级当成一步,没一会儿便下了山。沈寒香奇怪他要做什么,一时忆及那陈川多年衙门生涯磨砺出的锋利眉眼,似乎这么站在外头同他说话也很是不妥,这会儿才觉得脸孔有些发热,索性不等三两,先上了山再说。
  刚上到山顶,清风吹动裙裾,一青衫道姑走了来,高挽仙人髻,手持拂尘,款步行来。
  “可是替沈家老太太来点灯的?”
  鼻端嗅到一股十分好闻的香味,沈寒香略一点头,额前冒汗,低头歉道:“不过点灯钱在丫鬟那里,她脚程慢了些,我等她来了再点。”
  “不妨,老太太叫见了来点灯的人,定要引入观中,一窥诸神仙洞府,沈姑娘不妨跟贫道入拜天观逛逛,我留一小道在门前等候,人来了便引进来即可。”
  那道姑生就一张蟠桃脸面,颧骨染着胭脂红,一副菩萨细眉细目模样,沈寒香只得双手合十,与小道细细吩咐三两的模样,又形容陈川,才跟着道姑入拜天观。
  观中另有一股浓烈香味,与道姑身上的极为相似,却又略有点不同。
  沈寒香便向道姑问:“道长身上好香,这是什么香料,从前似未闻见过。”
  “贫道不曾熏香。”转瞬那道姑一想,笑道:“必定是在观内沾染的,此香名为南柯,乃观中一千年香木长成,切为小块,入炉焚灰所发,待会儿带姑娘去看,先去西厢,那里有位神仙般的人物,等着见姑娘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人在外地,还没调整过来,将就看着,过几日大概更新节奏就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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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
  且说那日沈寒香在拜天观偶遇一飘渺出尘的道姑,随她先入了观内,道姑留下一小童在观门外等候三两与陈川。不过片刻,三两、陈川到了拜天观外,见一小道迎上前来。
  小道童躬身,手持拂尘,朝陈川二人道:“沈姑娘已先入内拜仙官,二位便在此处等罢。”
  三两急道:“点天灯的银钱还在我这儿,姐儿怎么先就进去了呢?”
  陈川拉住三两,朝那道童也一礼,说:“那我们就在这儿等,小道长先进去罢。”
  “哎,你怎么,拉拉扯扯的……”三两拍去陈川的手。
  陈川朝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树指了指,低声道:“跟我来。”
  原来要爬树,三两一听,急得忙摆手,扯着自己的裙子褙子,面红耳赤道:“简直荒谬,怎么能爬墙……等一会儿姐儿也便出来了。”
  陈川也不管她,把袍襟朝腰中一掖,三两下爬上墙头,四下张望,见底下无人,便跳了下去。
  三两还在墙外叫道:“钱,点天灯的钱没拿……”
  陈川原路爬出,把钱收起,又爬墙入内。仰望天空,见得彩灯飞出,便朝那方向而去。
  “那边便是西厢,咱们拜天观,常有贵人出入,姑娘小心脚下。”
  沈寒香忙低头一看,悬空的脚底,一湾清泉流过,人便如行在水中而不湿半分足履。锦鲤在水中游动,道姑行来,扶住沈寒香,笑道:“不少人经此都要发出惊叫,此处是玻璃铺成,下有一道活水,水中养鱼。都道人在看鱼,殊不知鱼也在看人呢。”
  自玻璃桥上过,道姑玉手遥遥一指,一排屋舍墙面暖黄,被阳光晕着,令人望之神思惬意。
  “就是这儿了。”立定在一间屋前,拂尘自沈寒香手背拂过,重归在那道姑臂弯之中。
  “姑娘请进,沈老太太特意吩咐过,点灯之人,一定要见过此间贵客。半个时辰之后,贫道会来带姑娘去点天灯。”
  沈寒香前脚进门,便听见极轻的关门声,但其间又有锁门的金石之声,她忍不住回身检视,门却已打不开了。
  屋内空气中浮动着那奇怪的香味,闻得久了,沈寒香觉得身上有些发软。
  “怎么回事?”她心内奇怪,手摇了两下门,那门轻摇动两下,全然无法将其打开。
  “是沈家三姐么?”一男人说话声传来。
  沈寒香转过身,却不见有人出来,只得硬着头皮朝内走,绕过多宝格,转过去。
  天光自窗口落入,是个陌生男子。
  “你……你是谁?”沈寒香眉毛皱了皱,站在多宝格边,便不再过去。
  遥观那是个生得平淡无奇的男人,手边放着根拐杖,显然不良于行。看着年纪也有一些,至少有三十了。
  “是沈老夫人叫我过来的。”那男人嘴角弯起笑,笑中有股令人极不舒服的猥琐感,他抓起拐杖,支撑着自己起身,拐杖每一次击落在地,都令沈寒香身不由己后退一步。
  “老太太叫你来见我?”沈寒香指了指自己。
  “对,专程来见三姐你的。”
  窗外一声重物落地闷响。
  空无一人的院中,墙头上跃下个人来。陈川拍了拍衣袖,心道,只这一个院子没半个人,他先去点天灯那儿,不见沈寒香,一路行来,也不见人,心中正十分奇怪。
  忽听见沈寒香的惊叫声。
  陈川耳朵动了动,朝声音来处快步跑去,看见一排紧闭的房门,又听见沈寒香模糊的声音自屋内传出。仅一间房门上了锁,陈川猛撞开那间屋门,里头冲出个人影,慌不择路撞了他满怀。
  沈寒香鬓发凌乱,朝陈川身后一藏,浑身直是发抖。
  陈川将她护在身后,里头一声咆哮:“贱婢,也不看看爷爷是谁!你们沈家许给我们家一个女儿,言而无信,老爷我回去便将你们沈家所作所为宣扬出去,看谁还敢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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