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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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养十二
  难得遇到个说的上话的姑娘,又是裴渊的发小,一片真心对待人家,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易姜内心沮丧可想而知。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仔细去看些横木。都是很宽厚坚硬的木材,也不知道少鸠一个女子是怎么运来的。虽然是些木头,但纵横交错在一起,恰好将人能活动的空间都卡死了,实在是精巧。
  易姜忽然想到公西吾有佩剑的习惯,便用肩膀去顶其中一根横木,打算挤开一个空间爬出去,然后去他那里拿了剑再帮他出来。
  想的很美好,然而易姜使出吃奶的劲将那根横木顶偏离后,却听轰然一声闷响,左侧的坑壁忽然塌了。原来这层坑壁只是些树枝裹着泥浆竖起来的障眼法,那根横木偏离而去,撞开了这坑壁,直接横扫到了尽头。
  尽头就是公西吾,被这根横木重重撞击了一下肋下,不禁闷哼了一声。
  易姜这才发现他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小心翼翼道:“师兄没事吧?”
  公西吾摇头:“小心些,禁锢我们的两个坑实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要随意移动。”
  易姜又重新审视一圈这机关,皱眉道:“那要出去岂不是还要你我两边兼顾?”
  “嗯。”公西吾点头。
  易姜以为他有什么高招,结果看了他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也就是个几何体呗,没事,她以前几何成绩挺不错的。易姜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决定自己想办法。
  “墨家机关之术讲究因果相通,环环相扣,你只要找到规律就能出去。”公西吾冷不丁开口。
  经他这一提醒,易姜觉得这又是个物理题了。她眼睛上下左右来回穿梭,这里至少五六十根横木,看不出如何搭接,但又灵活又稳固,是什么原理呢?如果移动其中一根木头会造成其他地方的改动,那是不是只要移动后阻止它的运行轨迹就好了?
  想到这里,茅塞顿开。易姜艰难地抬起左手去推颈边的横木,一边想象着它会偏离的方向,对公西吾道:“你推南边第三根横木。”
  公西吾瞄了她一眼,倒很配合,二人齐心协力,那两根木头在中间相遇,紧抵在一起,彼此都空出了一小块活动空间。
  易姜大喜过望,这个法子有效啊!她如法炮制,又接着寻找第二根能下手的木头。
  不知不觉就过了午饭时间,算算时间,在这个坑里枯站着至少有两三个小时了。易姜这小身板儿哪里禁得住这么耗,早已腹中空空,汗如雨下,居然才推了四五根木头就已经觉得是极限了。
  双方配合是可以,但易姜很快又发现这看似简单排列组合的横木另有蹊跷。越往后越难解,她对着横木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过她这人性子上来也是倔,如果少鸠好好的说可能还好,用这种法子,她还就偏要冲破这牢笼不可。
  “左三还是前四呢……”易姜小声嘀咕,卡在了这道死活过不去。
  “六十四根横木,一百二十八道机关,师妹从未接触过墨家机关术,居然能解开这么多道,实在机智过人。”只有公西吾的语气还如这山林间的微风一般悠然惬意:“所以我才说师妹不该有避世之心,应当离开长安君,另谋出路。”
  易姜被他的声音拉回神来,用已经能活动的左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拜师兄所赐,我如今就是想避世也避不了了啊。”
  当日在稷下学宫,他先劝她不可有避世之心,后面便授意田单点她出来发言,而后又毫无阻拦地接纳了她的观点,让那么多双眼睛注意到了她,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公西吾神色无波,不置可否。
  易姜说完这话忽然又有些后悔口快,以前的桓泽肯定没有避世之心,她如今的表现加上那天稷下学宫的话,只怕已经引起他的猜疑。
  她琢磨了一下,决定倒打一耙:“我怎么觉得许久不见,师兄变了许多?”
  公西吾侧头看了她一眼,素白衣衫沾染了尘土,散着的黑发半遮着眼眸,宁静的像高岭极崖的一抔雪,“我倒是觉得师妹一点也没变。”
  易姜一怔,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公西吾说完这话,忽然用手去推后腰边的那根横木。易姜正奇怪他怎么不叫自己配合就动了手,就见那根横木被他推开后,身边所有木头就纷纷偏离开去,像是得了号令的士兵一样,乖顺地全部贴去了坑壁,周身一阵轻松。
  公西吾拍拍衣裳,取下腰间佩剑,剑鞘撑着坑壁,一手攀住坑口,一跃便上去了地面。而后他走到易姜这边,伸下手来。
  易姜被他拉出坑时还有点回不了神:“原来你会解这机关?”
  公西吾看她一眼:“我从未说过我不会。”
  “……”你大爷啊!易姜突然觉得心好累。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河边,没有船在,少鸠肯定是去对岸了。
  易姜看看夕阳西下的天空,叹气道:“聃亏还随我来了,居然都没找过来。”
  公西吾道:“聃亏生性单纯,少鸠又是稷下学宫挂名的士子,他断不会怀疑,少鸠只消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打发走了。”
  易姜想到少鸠还是老大不痛快:“她既然是挂名士子,为何要做这种事?”
  “墨家虽然组织严明令人钦佩,但倡导非攻兼爱的世间未免不切实际。像少鸠这般年纪的墨家却最容易对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倾注全力,也最容易受人利用。”
  易姜想了想:“是秦国唆使的?”
  “极有可能,毕竟是你极力主张齐国援赵,我一手促成,秦国会从中作梗也不奇怪。秦相范雎也是个人物,说起来还算是老师的师弟。”
  “原来如此……”易姜用心记下他的话,想想不免有点愧疚:“今日的事,是我疏于防范,连累了师兄。”
  公西吾摇了摇头:“少鸠会在稷下学宫挂名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何况这里的机关光布置就要花上一两个月,那时她还不认识你呢,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
  易姜抿了抿唇,望向对岸:“我们现在要怎么过去?”
  “我早已安排好人,时间到了他们会过来接应。”公西吾指了一下东边:“我去那边看看,你去西面,若遇着齐军,领来此处相会便是。”
  有权势就是好啊。易姜暗暗感慨一句,转身朝西而去。
  西面淄水河岸渐高,河面渐宽,草木却没那么茂盛了。余晖遍洒水面,飞鸟轻拂水波,将银光点点搅成片片碎屑。
  走了许久,易姜果然看到了人,提起衣摆快跑过去,却见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和一个青黛宽衫的中年人。
  两人背对她临水而坐,口中你来我往地说着什么,时而低缓时而激烈,似在分辩,听到脚步声齐齐扭头,目光落在易姜身上。
  易姜一眼看到那老者,觉得有些眼熟,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就是那日在稷下学宫用五行学说劝说田单的那个老者。
  那老者显然也认出了她,起身道:“这位不是鬼谷派的桓泽先生么?”
  易姜忙抬手见礼,余光扫到身上的尘土,有点不好意思。
  白衣轻薄,临水迎风的少女身姿纤弱,实在很难跟那日的言论联系在一起。老者抚了抚胡须笑道:“桓泽先生当日一番言论震惊四座啊。”
  易姜垂首遮掩表情:“先生的五行之论才叫我受教。”
  老者哈哈笑道:“鬼谷派居然会欣赏我阴阳家言论,实在是叫人诧异啊。”
  旁边的中年人接话道:“鬼谷派对我道家隐然世外无为而治一说,也是多有微词的。”
  易姜才知道这位出身道家。
  据说有学之士都性情乖张,眼前这两位也是,居然不顾易姜还在场,又自顾自地继续去争论了。
  易姜不想打扰两人,刚想走开,却听他们谈论星辰卦象,山河鬼神,言辞奇特,满含玄机的样子,不禁又停下脚步。
  在她印象里,阴阳家和道家都是和神奇的事有关的,现在这两个最精通神奇事物的学派人物就在眼前,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呢?
  这么久以来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在这一刻迅速疯长,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不知可否请教二位一个问题?”
  二人虽然刚拿鬼谷派打趣过,但对她并无排斥表现,停下讨论,笑容可掬地点点头。
  易姜几乎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只蚂蚱,忽然去了几百年后,二位认为是什么原因?可有方法再回来?”
  ☆、修养十三
  老者和中年人都一脸惊讶,面面相觑,继而摇头。
  阴阳家曰:“天道有迹,五德终始,万物星辰皆有规律可循,但要横越时间断无可能。”
  道家言:“道者,精神专一,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然虚无为体,又何来的眼下与将来?”
  “……”易姜唯一听懂的就是他们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事的存在。
  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来迎接各种奇特的理由,却没想到他们根本连信都不信。如果连他们都不信,这里还有谁能理解她的处境?又有谁能解决她的问题?
  “多谢二位先生。”她垂首再行一礼,怏怏告辞。
  “鬼谷派的人居然会问这种问题,真是怪呢。”中年道家笑着摇头。
  老者看着易姜渐行渐远的背影,也是一脸惊奇:“桓泽先生能将天下大势看得通透,如何会因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抑郁不快呢?”
  夕阳只剩了一抹余光,淄水河面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易姜抱着膝盖坐在河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
  这张脸不是她的,身份也不是她的。
  年前刚换的手提电脑被她在屏幕上留了个显眼的刮痕,心疼了好久;元宵节的时候偷偷放鞭炮,差点被老妈骂死;和好久没见的死党故意在母校摆怪异造型拍照,惹得学弟学妹们纷纷张望;爸爸说她已经正式走上社会,该找个男朋友了……这些才是她该有的生活,才是她该面对的问题。
  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敢多想以前,就怕会绷不住。看似淡忘了,其实是深埋;看似接受了结果,其实依然抱着希望。直到现在……
  水面漾开一圈浅浅的波纹,她的下巴枕着双臂,忍着不发出声音,但到底收不住眼泪。
  “师妹原来在这里。”
  公西吾的声音忽然响起,易姜一惊,连忙坐正身子,耳中听着他接近的脚步声,不动声色地抹了一下眼角。
  “师妹在想什么?”他径自掀了衣摆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不妨说来听听。”
  易姜摇头:“没什么。”
  “师妹以前可是什么都会跟我说的。”
  “……”易姜借着暮色四合瞪了他一眼,无奈开口:“我在想一个问题,怎么也解不开。”
  “哦?”
  “有一条河,每一段水域就是一个季节,河里的鱼只要顺着这条河向前游,就会经历春夏秋冬四季,但鱼只能向前游而无法回头。可是有一天,有条鱼随着河流漂流到夏季时,不知怎么,忽然就倒退回了春季的水域,这是为何呢?”
  公西吾沉思片刻,回答道:“若是河流的速度忽然快了,而鱼的速度却慢了,便会造成这结果。”
  易姜认真想了想,居然觉得很有道理。难得的是,他居然没有一口咬定这问题根本不可能存在。
  “然而这条鱼很快就发现这个春季和它所经历过的春季并不同,河水也不像它想的那般舒适,又该如何是好呢?”
  公西吾的视线落在水面上,仿佛那里真的有条鱼:“鱼依然是原来的鱼,而它也依旧在水里,不曾被甩上岸,那又何须讨论该如何是好呢?”
  易姜怔了怔,侧头看他,却迎上他伸过来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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