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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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过京城吗?”
  “没有。”
  “那你为何这回要去了?”
  “我应了你的活儿。”
  裘藍湘道:“你我都知道,这一点束不住你的。”
  李敛轻笑一声,道:“那你未必也太小看我的职业道德了。”
  裘藍湘咯咯地笑。
  笑过了,她叹息般地道:“啊……许久不曾听人说这般的词了。”
  慢慢地,裘藍湘又道:“七娘,幽北与乌江,哪里也不比京城,你要在一个从不曾去过的地方,做一件棘手的事,是注定讨不到好处的。”
  李敛的唇抿了起来。
  雨势渐大,丝线成网,哒哒马蹄中,李敛斗笠上的水滴落成一道雨幕。
  良久,她微昂了下头观瞧前路,道:“裘家主,雨疾了,不若我去前头探探路,免得车陷在了泥里。”
  “……”
  裘藍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李敛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在乌江相遇至今,裘藍湘与李敛几度来往,她常常能在李敛身上感受到一股气息。
  家乡。
  她好似曾经那个光鲜亮丽的千禧年下生的孩子。她们吃最鲜辣的美食,讨论最热闹的事实,见识最广阔的世界,享受最光怪陆离的人生,可内里却一个一个,都患着孤独的绝症。
  那缺失信仰与漂泊带来的冰冷印刻在骨血之中,教他们即使穿越了时间,变换了朝代,教出来的孩子,也仍和自己一样。
  李敛是一道茫然的风,她吹在这世上,刮过一切藩篱,一切城墙,刮出一番随时随地的一走了之。
  但现在,裘藍湘感到她仿佛被甚么拦阻住了。
  人终究不是风。
  人也终究,要被甚么拦阻住。
  “好罢。”
  裘藍湘终而轻声道。
  “你去罢。”
  颔首过后,李敛不再多言,只打马前行。
  马蹄声疾,斗笠上的雨帘刹那被打乱,分出两边。
  李敛抓住帽檐,抬手朝下一甩,再度将斗笠戴在头上,一手握缰,策马疾驰前奔了十几里地,地上还算平顺。
  顺着一道岔路爬上坡,李敛复行半里,很快见到了路边一家客栈。
  阴雨天不见光,客栈门前早早亮起灯笼,绕到后面,马厩里已有三四匹马。
  绕着客栈观察了一圈,李敛下马入内,敲敲柜台道:“掌柜。”
  “……”
  “掌柜——”
  “来了来了!”
  柜后帘布一掀开,出来一个瘦高个,三十岁上下的样貌,面容娟秀,嘴有些尖,唇边有颗黑痣。
  他乍现身,李敛搁在柜台上的手瞬间僵了僵。
  “客官,您怎么着?打尖还是住店?”
  “……”李敛道,“我是裘家商队的前探,辎重还有十六七里到此。”
  “好嘞。”掌柜翻了翻春簿,从善如流地道:“房都给预备好了,我这里现在叫后头预备热汤,您回报罢。”
  “……”
  看着他,李敛忽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立在门前灯笼边,她翻身上马,提缰回驰。
  当晚,裘家一行人宿在了这家客栈之中。
  出了乌江便近蜀了,蜀边潮热,云多雨多,绵绵热雨下一阵停一阵,及夜里雷声又大作起来,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晚间洗过澡,李敛回到仆从的通铺卧房翻身上梁,歪倚在梁上闭了眼。
  睡到半夜里,瓦上忽传来一阵轻轻的咯吱声,李敛吸口气睁开眼,眼神跟着那股声音走,一个猿猴挂枝无声无息落下来,微敞窗子,从缝隙之中掠了出去。
  贴着墙根飞跃前屋,李敛顺进后院主家人的宿处,顺着已敞开一扇的窗子翻进去,不偏不倚,坐在了屋中鼓凳上。
  屋中有两道人影。
  李敛坐定片刻,一人先开口了。
  “七娘。”他道,“大江大河霸侬碎盘子拔了蜡,燕子楼下秋刀子,哪里间活跳跳嘛。(道上人说你被杀了,燕子楼干的,你这不活得挺好么。)”
  李敛轻笑一声,道:“开眼罢。(把灯掌上。)”
  身侧一人身形微动,破空声后,屋中乍然亮起来。
  除了李敛,其余二人一个是店中掌柜,另一个,竟是贺栖风。
  第四十三章
  贺栖风冲她和气笑笑, 扭头对掌柜道:“巴三, 喔讲客安安踏踏的嘛, 侬还不信喔。”
  掌柜巴三打量了李敛两眼,眼神中仍有不确信的估量。
  李敛并不理会他, 只挑眉道:“贺栖风,你在这做甚么。”
  立刻又追问:“你哥在不在。”
  贺栖风笑嘻嘻道:“哦哟,侬想客咯?”
  李敛也笑起来, 微笑的唇舌翻出一张刀片, 贺栖风忙抬手道:“哎别别别别别别, 有话好说嘛七娘。”
  他道:“我哥回南江去了。”
  李敛飞了个眼白, 收起刀, 便听得巴三道:“七娘, 一剑飞麟天下无双, 你如何全身而——”
  话头到一半停住了。
  李敛低下头, 冲他分开长发。
  头皮上发底下有一道细长的疤, 疤痕鲜艳,嫩红色, 斜断过半个颅顶, 正对着天灵盖, 劈出一道秃线。
  迎着光现了一现,李敛重新扎好马尾辫子, 环起手淡淡瞧着巴三。
  巴三闭上了嘴。
  再开口,他道:“你今日现身,是有何打算?”
  李敛瞧了一眼贺栖风, 道:“我未想到他也在。”
  贺栖风听出她话中的排斥,却混不在意,笑嘻嘻道:“七娘,叫我也听听怎么样?我可以帮你。”
  李敛的眉头挑起来,荒谬般地轻笑了一声。
  她压根儿不和贺栖风客气:“你有事没事,没事赶紧走。”
  贺栖风脸色不变,仍是笑岑岑道:“对不住七娘,我可不能走啊。”
  他语气软和,话却极硬。
  李敛只顿了一顿便明白过来。
  她冷笑道:“难道只因为我能死里逃生,以后做活便得找个陪护了?”
  她这一句不是对贺栖风,而是另一边的巴三。
  巴三道:“这不过是一时的事。”
  他虽接了话头,言语中没有给李敛松绑的意思,只是补道:“七娘,这些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毕竟嘛,天底下能活过那一剑飞麟的人没有几个,你又从来独行,自然惹人生疑。咱们不过都是些路边打食的野狗,零散聚在一起混口饭吃,要哪一日老窝里真飞进来一只铁燕子,那谁也受不了。”
  李敛环手仍是冷笑:“给别人看?”
  巴三没有接话。
  李敛不愿与他多在此时上缠拖,吸了口气道:“不必做给谁看,我只要做完手上这件事。”
  巴三愣了一愣,忽大笑起来,口中金牙露出一只。
  他笑得极快,收笑也极快,叫人怀疑那份笑意的真假。
  他道:“七娘,你便是洗了手上岸,要和‘天下第一义士’这名头捆在一块,我看也不大搭配吧?”
  贺栖风插嘴道:“巴三,你这话可不好听啊,我看就般配的很。”
  李敛嗤笑一声,道:“我何时说要与那傻子配到一个窝里去了?”
  贺栖风扭头又插言道:“七娘,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
  巴三与李敛一同看向他。
  贺栖风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转回头来,巴三道:“那你是甚么意思。”
  “什么甚么意思。”
  “为何收手。”
  “……”
  “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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