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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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微明看着锅里的,摸了摸鼻子犹豫道:“还能吃?”
  阮棠绫本就心情不怎么明朗,将汤勺递给季微明,嘟囔道:“哪里不能吃了?不过就是不好吃了而已。老爹出去了,哎?你怎么现在才过来,一个人在发呆吗?”
  季微明倒确实发了会呆,不为其他,只为阮肃。
  阮肃千里来京的目的他很清楚,想必当初把阮棠绫抛出来想引他入局的时候心怀愧疚之中也未尝不希望自己能好好待阮棠绫。这姑娘除了年纪大了点没有其它缺点,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喜欢,很喜欢。
  可阮肃查到了他和秦拂玉的关系,秦拂玉是间谍,双面间谍。
  一切都是季微明安排的,季啸塞妾他纳妾,秦拂玉的一切举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原本不觉得有何不对,后来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起初的那个计划里没有阮棠绫,亦不知朝夕相处,会带来如何不同的变化。
  他会担心阮棠绫受伤,会为他彻底作画,会想知道她的曾经,还会为她丢了全府的鸡毛掸子。
  谁都不说,心里却一清二楚,不愿说破的是在这个风雨飘零的京城,身后是绝望的黑暗,还有躲在黑暗里的无限杀机。
  若他爱上阮棠绫,那么受伤的人,终将是她。
  阮棠绫看着不自觉走神的季微明,胳膊肘子抵了抵他,半仰起连对着他神游的眼眸:“想什么呢?不会是因为煮烂了嫌弃我把?”
  季微明回过神来,拿着勺子兀自笑了笑,乘了一碗坐在桌旁,用他惯有的伪装来抚平此刻起伏不定的心:“娘子做的,就算是砒霜炒鹤顶红,那也一定是人间美味!”
  “好大脸。”阮棠绫心底暗笑,面上鄙夷,“你知道砒霜和鹤顶红要多少钱不?这天上有地上无古往今来都没有大厨敢于下手的人间美味,给你吃岂不是浪费?”
  “我有钱,不浪费。”
  “浪费墓地!”
  季微明:“……”
  在他回西怀之前,一点儿不愿意死在京城,想必西怀的墓地价格会比京城便宜许多。
  一想到此处,便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勤勉好学俭朴节约之人。
  两人回世子府之前先去面粉铺子和阮肃打个招呼,鹿鸣巷就这么小一地儿,云姨之前一闹闹得人尽皆知,这会儿还有人在面粉铺子外问阮肃怎么招惹上了星月楼的老板娘。亦有人羡慕的,说杏月楼老板娘三十有余风韵犹存,一手经营杏月楼,那可是阮肃的福气。
  这等福气,阮肃消受不起。
  可他看见季微明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和阮棠绫过来,心塞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要保护那小兔崽子,没准现在就捞一挂面粉丢他脸上。
  可好歹,季微明现在是他女婿。他也不能跑过去跟阮棠绫说,闺女啊,你夫君的心里住着另一个女人,你只要完成任务,千万不要上心啊!
  阮棠绫觉得阮肃盯着季微明的眼神有点儿怪,扯了扯衣袖,低声问道:“季微明,你跟我老爹怎么了?”
  “没怎么。”季微明抬头迎着阮肃的目光点了点头,拉起阮棠绫的手离开鹿鸣巷。
  阮棠绫回头看了一眼自家老爹,突然从他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悲壮眼神中读出了一点特别的心声:不要相信男人的狗屁誓言,因为你老爹就是个男人!
  阮棠绫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转念一想,季微明也没跟她说过什么矫情的肉麻话,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第26章 走或是留
  季微明的日常很平淡,无须像京官一样处理日常,也无须和他们那样拉帮结派,季微明的权力在西怀,除了和主要官员私底下打好关系以外,没有利益冲突就没有暗地里的勾心斗角。除去相府王宣是季啸手下文官系统的中心,一心想替季啸拿回封地权力,季微明这小日子过得也算安逸。
  毕竟,比起那些结党营私争权夺位,他的目标便是不要让季啸抓住把柄安然回西怀。
  已是深秋,也不过一个冬季,可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冬天。
  回到季府之后阮棠绫回了乔木轩去研究那一叠被撕掉的书页,季微明看着阮棠绫的背影,突然想到曾经为了哄她所说的亲手画十本,再加季东来报说陆寻风给阮棠绫买了一整叠的书,突然觉得压力颇大。
  他家面粉妹看似傻头傻脑,万一几本书被人诱惑走了怎么办?
  于是当机立断,赶忙去了书房,准备执笔作画在阮棠绫心里刷点好感度。
  一开门,却看见秦拂玉端坐在那里捧着本书,静静地翻页,看似淡然,却应该是在等他。
  季微明顿时觉得有些异样,关上门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秦拂玉看季微明那般谨慎,放下书如冰山千年不化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抿了抿嘴唇,道:“长漪被我支走了,陆寻风已经出去了,不必担心。”
  她一直是辗转于季微明和季啸之间的双面间谍,而相识季微明,却在十六年以前。
  风雪交加,刺入骨髓,如果不是遇见,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去做一个由不得自己的细作。
  季微明的底牌是秦拂玉,秦拂玉的后盾是季微明,这微妙的关系,无人知晓,隐藏得那么好。
  秦拂玉便静静地看着他,眸底无色,唯独倒映一个人的身影,那人修如松竹翩若惊鸿,纵然再怎么让自己伪装的纨绔放荡,却也掩盖不了他本身的淡雅卓绝。她去了皇宫,成了细作,却又变成了打入他内部的细作,原本觉得这样很好,朝夕相处,安然凝望,却不知,有人悄然进入,成了他心底的朱砂痣,而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白月光,与他没有一丝相关。
  这个细作,还要做吗?
  “微明……”颠覆那夜门外的清冷不屑,檐下无人,心底荡漾,春风拂开千年冰棱,露出纯白之下的美玉无双。美人、美景。
  季微明刹那间一怔,方才还含着笑意的眼底渐渐收起了异样神色,指尖还未触及桌面便撤了回来,眉头微蹙,蓦然收住。
  “什么状况?”声音不起不伏,静得似门外树叶渐黄渐枯,秦拂玉心底一紧,便被一点儿不甘所取代。
  她向来自持得很好,明知道季微明拒她于千里之外,面上也不恼,方才那一点点的融冰又渐渐凝了起来,垂下眸子自嘲地笑了笑,重拾她的矜持冷傲:“开始了。”
  开始行动了。
  季微明不言,面上依旧镇定如斯,早已算着不过一个冬季,想必季啸为了留住他要开始加大行动。
  于是抬眼中那一束柔和的目光落在秦拂玉身上,再三思量,终不过轻叹一口:“我们的最后一战,就在这个冬天。”
  过了这个冬天,尘埃落定,于季微明,于秦拂玉。
  秦拂玉掖着书角的手掩饰不住心中几分紧张和期待,微微地搓揉,平整的纸张揉起了褶皱,她开口,低声道:“那阮棠绫呢?”
  只这几个字,便让原本压制住心中起伏的季微明一度被心底的热浪席卷。
  阮棠绫呢?
  以前他怀疑阮家是季舟派来帮他的,于是他欣然接受,将阮棠绫“抢”回季府,让人盯住阮肃,看看他们的举动制定下一步计划。可他失策了,阮肃和季舟没有关系,他的到来不只是为了季微明,还为了另一个人。
  季微明想着,即便殊途那也是同归,和她在一起放肆地吵闹嬉笑,将二十多年来在京城的压抑一并释放。情愫在朝夕相处中长出萌芽,关了二十多年的心房终究冒着被掐住软肋的危险向她打开。
  于是便不希望她哭、她生气、她难过、她受伤,只消远远看着有一个人在乔木轩剥着桔子皮哼着小调揣着作弄和淘气的心情看庭前花开花落,便觉得也是一种美好。
  不愿这美好被人打破,即便他知道阮棠绫不需要被保护,心中却紧紧拽着不让她受伤的信念将她护在那个最安全的角落。
  他知晓季啸重新将目光挪到了阮肃身上,秦拂玉故意让云姨唆使众人去西郊,而后又派人偷偷将季微明引到伶歌坊。伶歌坊那批买容锦兰花的人是她的,可那个藏在解语屋里又和阮棠绫交过手的人却不是她的人。
  一来想让季微明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赶走那人,二来她需要给上头一个合理的替阮棠绫解围的理由。
  她嫉妒阮棠绫,可却不能下手,因为阮肃。
  “我想个办法。”季微明半躺在椅子上微阖双眼,一丝疲倦浮于脸上,秦拂玉的手伸了伸,却又缩了回来。
  “什么办法?”她哼笑了一声,螓首蛾眉似远山眉黛,却带着同样的焦虑,“不想让她卷进来,就只能让她离开。”
  季微明霍然睁眼,咻地转头看向秦拂玉,竟有微微怒意。
  弹指间又平静了下来,直直坐起,似在做艰难决定。
  离开,阮棠绫本就是为了他而来,离开谈何容易。
  离开,当陪伴成为习惯,让她离开又谈何容易。
  季微明站起来,小跺几步,眉峰之间隐约皱成川字,可见心中着实为难。
  “有别的办法吗?”问出口又叹了口气,他曾许诺不会再让她受伤,可刀剑之间穿梭的骤雨狂风即来,能做的,也不过是让这个身馅其中原本可以置之身外的姑娘远离这里的危险。
  他是困兽,尚做争斗,却无心拉别人下来,何况那个心里头不可放落的姑娘。
  三分惆怅三分不舍三分绝决,还有一分无可奈何。
  秦拂玉缓缓起身,蓦地问道:“你说呢?”
  答案早在心中,何来办法。
  转身看秦拂玉,一颦一笑皆入山巅白雪琼玉,那本也是个驰骋蹁跹的女子,和季微明,不同人,却同命。
  “那就这样吧。”季微明点了点头,眼神透过窗棂落在院外,远处有红似火的枫叶荻花,还有深秋金黄的野菊,大片的火红和金灿,也抵不过秋风萧瑟的扫落。“我出去走走,你看好陆寻风。”末了又回头:“那天伶歌坊和棠棠交手的人,把棠棠推下水的人,是陆寻风?”
  秦拂玉微颔首,以示应答。
  季微明冷冷地扬起嘴角,朝着陆寻风的住处瞥了两眼。
  秦拂玉和陆寻风虽各自为季啸做事,可两人并未共事。况且秦拂玉的身份着了一层纱,更是不待见陆寻风。
  季微明推开门从右侧绕过,长廊蜿蜒通向乔木轩,稍一驻足,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阮棠绫气定神闲地坐着翻书看,鼓着腮帮子一手指着书页,指尖顺着小人的轮廓划了一圈又一圈,笑容却是心满意足的。
  未曾注意到季微明的到达,阮棠绫的手上依旧是季微明画得那本,至于陆寻风送来的,在她完全找不到任何疑点之后连碰都没碰。
  她倒不是个真爱看书的人,只不过这假爱好说去处了,便随着他们来阿谀奉承。
  一入侯门深似海,农奴翻身把歌唱。
  刹那间抬头,季微明已经坐在了他对面,瞅着书封若有所思。
  阮棠绫手一缩把书推进了怀里,揶揄道:“我前几天没看书,今天才看的。”好似就怕被季微明发现她成天翻来覆去也不过看《深夜谈史》的三分之一,局促中带着点羞涩,戒备的眼神让他哭笑不得。
  心中便也坚定了几分,趁着这几日将十本的诺言还上。
  眼光随即落在屋角的一叠书上,知道那是陆寻风送过来的,起身蹲在了墙角,随手拿了一本书翻了翻。
  阮棠绫也移了过去,侧脸看他认真的模样,说道:“陆寻风拿过来的,昨天被人撕走了几张。”
  “昨天?”季微明一怔,“有人来撕书?”
  阮棠绫点了点头,这般奇怪的事情她绝不会瞒季微明:“可书是陆寻风送过来的,要是真有什么内容想栽赃给我,他自己也洗不清。季微明,我真是觉得陆寻风来历不明,还是将他赶出去好些。”
  季微明和书一笑,阮棠绫什么都不知道,他却已经思量好。
  “无妨。”季微明安抚道,“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折腾不出大事,反倒是让他远离了,总觉得暗处有两三双眼睛让我更加防备。”
  听闻此言,阮棠绫再怎么迟钝都已经猜到了积分,睁大了眼不可思议:“陆寻风什么身份?”让季微明防备的,只可能是季啸的人。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天西郊马车上伸出的手指,再一晃便是陆寻风搬出过来时的手。
  顿时往后跳了一步,恍然大悟:“陆寻风就是推我下水的人!”再看一眼那叠书,便嗅到了一股深深的阴谋的味道。
  季微明面带赞许,阮棠绫一点即通。
  倘若阮肃将手中的情报和京城的状况多透露一点给阮棠绫,这也是个心思通透一点即懂的女子。可现在无须那般聪慧,季微明到觉得,他家面粉妹还是迟钝一点的好。
  迟钝一点,让那些伤害被时间和空间消弭,再入心底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痛楚。
  想到此处不经觉得体内有一股气流忽上忽下冲击五脏六腑,连脸色都不禁苍白了下来。
  “那这些书……”阮棠绫揉扯着袖子,倘若那些被撕掉的书页真有什么不对,东西也已经没了,怕只怕,会给季微明带来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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