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2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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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2章 三路伐宛
  刘勋见黄猗说得信心满满,心中大喜,连忙将黄猗请到堂上入座。
  “请子美详言。”
  黄猗泰然自若,享受着刘勋的恭敬,慢条斯理的说道:“将军还记得不久前的勤王诏书吗?”
  刘勋点点头。不过他其实并不明白黄猗提这个诏书有什么意义。一来诏书并没有给他,长安那些大臣的眼里根本没有他刘勋,他知道勤王诏书还是通过辛毗。不过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了,黄猗此时再提,与南郡、江夏的战事有什么关系?
  “朝廷寄予厚望的人只有两个:太尉朱儁,冀州牧袁绍。太尉有心无力,他能依靠的只有孙氏父子,但孙氏父子不肯出力,太尉只能望长安而兴叹。至于袁绍,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他也没有任何行动,诏书只好不了了之。朝廷威风扫地,此能没有怨言?冀州遥远,朝廷鞭长莫及,再加上朝中遍布党人,天子就算想下诏切责袁绍也未必有人愿写。可孙策能和袁绍相比吗,朝中谁能为他们说话?朝廷想出这口恶气,不找他的麻烦,找谁的麻烦?”
  刘勋有点懂了。“你的意思是说,请朝廷出兵,由武关道进攻南阳郡?”
  “没错。”
  “这是一路,还有两路呢?”
  “将军对益州牧刘焉这个人有什么印象?”
  “名士,宗室,嗯,听说仕途顺利,官做得很大。”
  “还有呢?”
  “还有?”
  “将军不知道刘焉为什么会成为益州牧吧?”
  刘勋一脸茫然,看着得意洋洋的黄猗,心里有些不耐烦。黄猗原本是袁术的女婿,能够接触到更多的消息,的确比他消息灵通些。可是这又如何,你现在已经和袁权和离了,不再是袁术的女婿了,没了这个优势,你就是江夏一豪强,有什么好得意的?
  见刘勋脸色不对,黄猗也反应过来,未免有些窘迫。他连忙说道:“刘焉本有异志,他最初是想去交州,后来听侍中董扶中益州有天子气,这才改请益州。入益州之后,他就有意树立自己的威信,先派人占了汉中,又杀了从事贾龙,闭关自守,不听朝廷号令。我听益州来的人说,他还在益州造乘舆车具,不臣之心已显。当此之时,如果将军请他东下襄阳,他会不愿意吗?”
  刘勋捏着手指,想了好一会儿。“刘焉既然有不臣之心,他岂能与朝廷一起出兵?”
  “朝廷出兵由武关,刘焉出关由汉中,两者并无关联,有何不可?”
  “就算如此,那也只是两路啊,还有一路呢?”
  黄猗强忍着心中的鄙视。“将军忘了围魏救赵吗?”
  刘勋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你说的这第三路原来是我啊?可是……我如何能向宛城去?邓展就在湖阳一带,李通在平春,我们根本过不去。就算是向襄阳也不行,襄阳城也有大军驻守,我们这万余人如何能攻破襄阳?”
  “谁说我们要攻襄阳城了?”黄猗连连摇头。“周瑜得知宛城、襄阳遭受攻击之后,还能安心攻打江陵吗?他肯定要撤军。我军就埋伏在岘山一带,等周瑜通过时袭击他。如果能得手,我们就顺势攻打襄阳。如果不能得手,江陵之围也不战而解,安然无恙,我军原路返回即可。”
  刘勋笑了。“这的确是个办法。子美,你这一计用得好,用得好啊。这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心眼儿就是多,不像我们这些武夫只知道拿刀砍人。”
  黄猗笑道:“将军有勇,我有谋,只要你我齐心协力,孙策能奈我何?”
  “没错,没错。”刘勋拱拱手。“子美,这笔墨的事,就交给你了。”
  “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
  岘山,郭嘉与荀攸并肩而立,看着东侧银带般蜿蜒流淌的汉水,一时出神。
  虽然都是颍川人,但他们之前都不知名,互相之间的了解也不多。郭嘉直到投孙策后才听说荀攸的名字,而荀攸也差不多,看到郭嘉在孙策麾下受到重用才意识到这是个高手,但他们还是没有交流过,直到郭嘉从汝南赶来。
  两人一见如故,几句话一说,就知道对方的底细,顿时有了惺惺之意。接连几天,两人畅谈天下大势。荀攸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听郭嘉说,但偶尔一两句却能命中要害,让郭嘉大有知音之感。
  分别在即,两人都有些不舍。虽说都是孙策的部下,但孙策让郭嘉带来消息,让荀攸安心在周瑜身边,为周瑜出谋划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很难有共事的机会。
  “公达,临行之前,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对你说。讨逆将军有天下之志,周公瑾是他的左膀右臂,期望甚高,将来必是一方之任。你辅佐周公瑾,和辅佐将军并无区别。豫州虽说尚未稳固,但颍川是必争之地,孙将军是绝不会放弃的。你荀家三面下注,你这一注看似最轻,实则最重,你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多谢奉孝提醒。只是家父早亡,大父也已过世,我在荀家没什么说话的份量,就算想推荐谁出仕,也未必有人愿意听我的。孙将军知人善任,只是如今羽翼未丰,假以时日,自然会从者如流。奉孝,你郭家以律传家,孙将军又好法家,你何不推荐几个族人出仕?你夫人出自钟氏,也可以找一些钟氏子弟嘛。”
  “我正有此意,已经派人回去联络。”郭嘉笑道:“我听说你和钟繇交情不浅?”
  “谈不上深,见过几次。”
  “有机会的话,给他传个话。钟家虽说是颍川名门,可是年轻一辈中,也就他有方镇之能。长安老臣太多,他很难有出头的机会。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四十多岁的人了,在长安熬个什么劲,不如早点回来建功立业。”
  荀攸忍不住笑了。“好,我给他写信,至于他愿不愿意回来,我就不敢说了。对了,听周将军说,孙将军书法一流,别具一格,钟繇也好书法,如果能让孙将军修书一封,说不定他会见猎心喜,急趋而至。”
  郭嘉看看荀攸,歪了歪嘴,哈哈一笑。“行,只要能让钟繇来,别说让孙将军亲笔作书,就算让他跳舞,他也是愿意的。”他甩甩袖子,背着手,转身向山下走去。陈到等人就在山坡上等着。“行了,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还要赶回汝南去。大战将至,孙将军离了我会很不习惯的。”
  荀攸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身跟了过去。
  第603章 暮气
  曹操按着佩刀,在宫门来回踱步,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宫门。
  长安败落,皇宫也破败不堪,虽然王允、杨彪花了不少心思维修,但长安的人力、物力有限,只能勉强保证天子上朝的大殿勉强像回事,其他的建筑就顾不上了,整个宫门还不如洛阳城曹家的大门高大,和袁家那样的豪宅更不能相提并论。
  如今的朝廷就像这些宫墙一样,处处显出衰败之相,让人升不起一丝敬畏之心。召关东诸侯勤王之事不了了之后,这种感觉越发明显,有好长一段时间天子都没有上朝,更没有颁发诏书。曹操没事也不愿意来皇宫,宁愿呆在军营里。
  只有在军营里,他才有安全感。
  今天到皇宫来,并不是为了见驾,而是为了见荀彧。荀彧来到长安后,与天子见面谈了几次,天子非常欣赏他。司徒王允、司空杨彪也很喜欢他,几乎没有任何意外,他就做了侍中,没几天又转尚书令。官位虽然不算高,却非常重要,朝廷的一切政令都需要经他之手发布,可谓朝廷喉舌,人人不称其名,而称其为荀令君。
  曹操与荀彧见过几次面,他也对这位自带香气的荀令君很仰慕。别的不说,他能同时得到王允和杨彪的信任就很不容易。身在漩涡之中,曹操太清楚王允和杨彪之间有多少矛盾了。
  宫门外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看到曹操,那人停住脚步,叫了一声:“孟德,你来找我吗?”
  曹操抬头一看,见是丁冲,连忙迎了上去。“幼阳,真是巧啊,我刚到门口,你就出来了。”他将丁冲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出兵南阳的事商讨得如何?幼阳,这可是国恨家仇,不能不报啊。”
  丁冲瞥了他一眼。“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眼下长安粗定,财力贫乏,如果要出兵的话,朝廷根本没有钱粮供应。”
  “怎么会这样?不是刚刚秋收嘛,连一两万人马的粮草都供应不了?”
  “这句话,你应该去问王司徒。”
  曹操咂了咂嘴,搓着手。“幼阳,我这么说吧,不是我好战,而是不得不战。俗话说得好,养兵如训犬,不能太闲。天天在军营里操练是没什么用的,一定要实战。我们现在还能稳住长安的局面,是因为胡轸被我们击溃了,马腾、韩遂一时摸不清我们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时间长了,使者往来,等他们摸清情况,一定会蠢蠢欲动,没有经过实战的将士是挡不住他们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劝你还不如直接去攻打韩遂、马腾。”
  “幼阳这是什么意思?”
  “韩遂、马腾不弱,毕竟还有取胜的机会。与孙策对阵,你有取胜的机会吗?别把这好容易练出来的几万人再折进去。”
  曹操窘迫不堪,哀怨地看着丁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丁冲扬了扬手。“行啦,孟德,我不是说你无能,而是孙策太狡猾了。连徐荣和两万西凉兵都折在他手里,你这两万新兵能顶什么用?不如拿韩遂、马腾练练手。”
  “幼阳,军无利不行,就算打败了韩遂、马腾,我们能得到什么?所得连赏赐都不够。南阳这两年发展迅速,侵入南阳,才有可能解决我们的钱粮危机。南阳是帝乡,如果能攻克南阳,天子徙居南阳也比留在长安强啊。”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还是和王司徒去说吧,他一定愿意采纳你这个建议。”
  “那……你看到荀文若了吗?王司徒现在也不肯见我,如果让荀令君去说,也许他能听。”
  丁冲瘦长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他沉默了片刻。“荀令君被天子召去问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要是愿意等,你就在这儿等吧。”
  曹操明知丁冲心情不好,还是不得不问。“天子……又召荀令君问对了?”
  丁冲点点头,没心情再说,甩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曹操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丁冲对他不满,丁夫人一直未能生育,他纳的卞氏却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到长安不久又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如今丁夫人和曹昂留在兖州,他在长安,曹家两面下注,如果他这边胜了,他的爵位很可能会留给卞氏生的曹丕。丁冲疑心他抛弃了曹昂。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丁冲完全不讲理啊。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大汉形将就木,袁绍改朝换代已成定局,曹昂跟着袁绍更有希望,他跟着朝廷才是死路一条。他自己选择了死路,将生路留给了儿子,丁冲却还是觉得他做得不对,这就没办法解释了。
  曹操长吁短叹,正在郁闷,又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钟繇。钟繇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大嘴方颐,一部浓密的胡须又黑又亮,看起来就有庙堂之气。他比曹操高出一头,走到曹操面前,隔着三四步远就停住了,躬身行礼。
  “钟繇见过将军。”
  曹操连忙还礼。“元常兄,数日不见,别来无恙。”
  “多谢将军关心。”钟繇笑道:“将军在这里,是等候荀令君吗?”
  “正是,刚刚听丁幼阳说,荀令君在天子面前问对?”
  钟繇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天子这几日接连召荀令君问对,甚是隐秘,我也不太清楚他们说些什么。不过令君让我常来宫门查看,如果看到你,就对你说一声,请你安心在营中等候,整顿兵马,一旦条件成熟,他会尽力促成你们出征。”
  曹操会意,连连点头,向钟繇躬身施礼,却不立刻离开,拉着钟繇的手,亲昵地说道:“元常什么时候休沐,来营中坐坐。我听说你外甥郭援、郭武都是难得的勇士,如果不嫌弃,不如让他来助我一臂之力。”
  钟繇笑了,只是笑得很苦涩。“将军,你说得太迟了,那两个竖子已经回乡去了。”
  曹操很失望。“他去投孙策?”
  “唉,谁让他们族兄郭嘉现在在孙策帐下听令呢,我这个舅舅没用,至今不过是个黄门侍郎,无法引他入仕,他只好去投他族兄了。”
  曹操抬头看着钟繇身后的宫门,觉得更加灰败,暮气沉沉,不由得一声长叹。“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儒法之争,元常,我甚是担忧啊。”
  钟繇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第604章 荀彧献计
  简陋而整洁的大殿之上,天子居中而坐,不其侯、侍中伏完坐在左侧,荀彧坐在右侧。不知不觉之中,天子的身体已经调整了方向,正对着荀彧,双手按在大腿上,身体微微前倾,虚心受教。
  伏完眉心微蹙,也盯着荀彧,不住的点头。接连几日问对,荀彧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刚刚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不仅容貌姣好,身带异香,而且言谈举止得当,既不失名士风度,又不给他倨傲之感,进退有礼,恰到好处。更重要是他有见识,说起史事不仅条目清晰,而且颇有创见,非俗儒可比。
  荀家有子弟如此,岂能不兴,荀淑、荀爽后继有人啊,一连几代出现才俊正是家族兴旺的前奏。虽然荀彧的身上有阉党的血脉,可是不知内情的人又有几个能看得出来呢,何颙称其为王佐之才,所言不虚。他舍弃袁绍,从冀州来到长安,向天子效忠,大汉也许能够再次中兴?
  天子年方十二,身材瘦小,看起来比同龄人孱弱得多,但他长得眉清目秀,特别是一双眼睛很有神,明亮中带着远超实际年龄的沉稳,很好的掩饰住了心中的不安,却又流露出一点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让人心疼。
  “令君所言,皆如金玉,令人茅塞顿开。还请令君解说当前形势,解天下万民于倒悬。”
  荀彧点点头,端起案上的耳杯,呷了一口水,润润有些干的嗓子,同时整理一下思路。连续几日为天子解说史事,等的就是今天进言。能否成功,在此一举,容不得一点大意。天子虽然年幼,但聪慧过人,有着同龄人不具备的成熟。这让他很惊讶。他曾在宫里做过几个月的守宫令,听说过这位董侯,也知道先帝喜欢他,甚至为他取了一个“协”字作为名字,意思是说这个皇子和他像,有意传位于他。
  当时荀彧没见过董侯,而且觉得天子是胡闹。若非如此,大将军何进也不至于铤而走险,闹出那么大的风波,导致朝政混乱。可是现在与天子谈了几天后,他忽然意识到先帝是对的。刘协的确和先帝很像,他做天子比少帝刘辩更合适。
  也许这就是天意?中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不仅需要聪明才智,更需要坚忍的心性,就像光武帝一样,该勇时勇,该惧时惧,该忍时忍,才能克服困难,成就大业。刘辩虽然谈不上笨,但他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资质。先帝传位于刘协的想法无法通过正常方式实现,最后却由董卓来完成了。
  “陛下以为,当前的形势和光武帝起兵时的形势相比如何?”
  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略胜一筹。”
  “陛下以为,关中与汉中相比,又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所言甚是,如此,陛下又胜高皇帝一筹。高皇帝以沛公起兵,智不过萧何、曹参,武不过樊哙、夏侯婴,而对手则是六国之后,还有项梁、项羽叔侄这样的奇才,却能一统天下,肇立大汉四百年天下。光武帝不过一农夫,初次上阵时只能骑牛,刘縯被杀,他无力报仇,只能隐忍偷泣,最后却能剪除群雄,中兴大汉。如今陛下坐拥四百年积恩,八百里秦川,名臣志士无数,又有何事不可成?”
  天子连连点头,示意荀彧继续。伏完在一旁听了,虽然并不完全同意荀彧的看法,觉得他有偷换概念的嫌疑,却也觉得他这些话很提气。当前的形势再难,还能比高皇帝、光武帝起兵的时候难吗?袁绍、孙家父子再强大,还能比当初的六国之后、项氏叔侄强大吗?困难是有,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克服。
  “虽然,陛下却不可掉以轻心。大汉四百年,积恩甚泽,积弊也甚深,远比秦立天下十余年难返。秦亡之时,岭南尚有大军数十万,长城尚有精锐二十万,却不敌山东乌合之众,数年间土崩瓦解,最后连退守关中亦不可得。如今的大汉如久病之人,需细心调整,不可妄下虎狼之药,否则不仅不能治病救人,反而倒力促其死。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陛下当有此心。”
  天子轻叹道:“令君,朕这数年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只是愚钝,不知计将安出,还请令君教我。”
  “臣斗胆,敢问陛下年岁几何?”
  天子不解。“令君已然问过,朕年十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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